“對對對。”鍾關白十分不要臉地補充了一個他自己的例子:“沒錯,小賀同學,你看,比如我吧,就是陸首席的伴侶、朋友、校友、伴奏、學生……再並上心肝寶貝兒。”
他說完,還得意洋洋地反問陸早秋:“陸首席我說得對吧?”
陸早秋淡淡道:“下次發言前先舉手。”
嘴上這樣說,眼中卻滿是寵愛。
賀音徐低著頭,抿唇不說話。
陸早秋極有耐心,接著道:“小賀,我對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與你講對錯,你可以不認同。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阿白的關係不是世界上占多數的那一類,但是我們尚且有一個類別可分,所以我們是有歸屬的,至少在這個群體內部,我們會被理解,群體內外也有人在不斷爭取平等的權利。即便這樣,我仍怕阿白委屈。
“而賀先生與溫先生,沒有選擇任何一種分類,他們一生過得辛苦,歸屬不過彼此,你若能體諒,他們也會輕鬆些。”
鍾關白慢慢把手覆上陸早秋的手背,偏涼的皮膚反而讓他覺得溫暖起來。
陸早秋並不喜歡說教,他在學院也是那種專業精深的硬派教授,評價學生隻看實力,是大環境下難得的不把意識形態放在重要位置的人。
此時說了這麼多,也是因為這些人、事都與鍾關白有關。
這麼多年,但凡與鍾關白有關的,陸早秋都親力親為,看得比自己的事更重要。
賀音徐認認真真聽了,想了許久,眼睛便慢慢紅了:“我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人。”
鍾關白由衷地安慰道:“你隻是琴彈得有點糟糕,人不糟糕。”
陸早秋平靜地指出一個事實:“阿白有時候也彈得糟糕。”
鍾關白:“……”
是的,論琴技,現場大概隻有陸早秋是真的沒有人敢說一句糟糕。唯一算例外的,也不過是陸早秋聽不見的時候,鍾關白舍不得說,當玩笑也不行。
“……陸老師說的,我沒有想過,我該想到父親很辛苦。”賀音徐想起他小時候,賀玉樓是親自教中文的,一遍地一遍地教,把他教到像在中國長大的孩子那樣,說起中文來不夾一個英文單詞,寫一手比學校中文老師更好的字。
其實不用賀音徐說,任誰看一眼賀音徐這小孩,都會知道賀玉樓曾在教養上下了多大心力。那不是朝夕之功,勢必言傳身教,十六年如一日地做一個足夠成為任何男孩榜樣的嚴父。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聽父親說一次,說我琴彈得也算……不錯,說他其實對我也算……有一點滿意。所以,這幾天就隻顧著自己難過了……卻沒有想過,他一直想過的都是現在的生活。”賀音徐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車後座上,聲音越來越低。
“其實,”鍾關白把車停到一家餐館門口,“老師也不曾對我說過‘滿意’兩個字。現在回想起來,說得最多的……是‘再來’。”
賀音徐微微一怔:“父親對我說得最多的,好像也是……‘再來’。”
他說完,更加難過:“可是,再來的意思……不就是並不滿意嗎?”
“不。”鍾關白說,“不是這樣的,那不是評價的話。”
曾經,在他走錯路的時候,想要走回來卻感到陣痛的時候,在他的記憶與手指都不受自己控製的時候,在他毫無靈感覺得自己寫不出一行旋律的時候,在他與陸早秋合奏感到幸福的時候,陸早秋也說過:“再來。”
曾經,在陸早秋聽不見並決定訓練用手指調音的時候,在陸早秋剛剛恢複聽力嚐試拉琴喜悅到無以複加的時候,他也說過:“再來。”
所有的艱澀幽暗處,所有的繁花征途,都有這兩個字。
鍾關白轉過身,對賀音徐道:“再來,是希望,是有人對你心懷期待。”
他說完,下車為陸早秋開車門,等陸早秋出來了,便望著陸早秋的眼睛表明心意:“早秋,我還有好多個再來想對你說。”
陸早秋眼神溫柔:“我都聽著。”
鍾關白在陸早秋身邊柔情蜜意半天,發現賀音徐還沒有下車:“咦?我是不是不小心把小朋友反鎖在車裏了?”
一拉車門,發現並沒有,是小朋友自己不肯下車。
“小賀同學,你自己下來。”鍾關白把頭伸進車裏,嚴正聲明,“車夫這個功能我隻對你陸老師開放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