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陸早秋這般實力強到根本無需證明的人才能如此坦然地在這個地方拉這樣的曲子,而這樣的行為,不過為了哄愛人休息一小會兒。
鍾關白看著陸早秋極盡溫柔地拉一首《搖籃曲》,簡直宛如看見一位長著鋼筋鐵骨的戰神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剛出生的柔軟嬰兒。
這樣巨大的反差讓他覺得感動,忍不住也跟著那簡單旋律彈起鋼琴來。
“不累了?”陸早秋問。
“不累了。”鍾關白的手指觸在琴鍵上,同樣極盡溫柔。
他想賦予陸早秋同樣的溫柔與愛。
舒緩的小提琴聲與鋼琴聲交織,鍾關白甚至覺得那聲音是有形的,因為他好像看見了柔軟的水雲與星光在他們周圍漂浮。
一曲還未彈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鋼琴聲,彈的李斯特《十二首超技練習曲》中的第一首,不僅速度快,力度也大,一聽就知道琴聲的主人用了十分力氣,似乎是故意要讓周圍的人聽到。
那琴聲一傳來,鍾關白眼前夢幻的水雲星光瞬間消失殆盡,手下的曲子便也跟著停了。
陸早秋未受影響,仍在為鍾關白拉著《搖籃曲》。
“陸首席,你等等。”鍾關白掰了掰手指,皮笑肉不笑道。
陸早秋放下琴弓,看著鍾關白的架勢便覺得好笑:“琴房都是挨著的,這樣的情況很常見。你在這裏練了好多年琴,又不是不知道,還要和學院的小孩過不去?”
“我沒有要和小朋友過不去。”鍾關白不懷好意地等著那小孩把一曲彈完,微笑道,“哦,是這樣的,我突然也想練這一首。”
對方還沒有來得及彈第二首,鍾關白就用更快的速度、更高的技巧將同一首曲子演奏了一遍,他彈得極其精準,每一個音都幹淨利落,如同詩句“大珠小珠落玉盤”,順暢得又像莫紮特所說的“有如油在流動”。
在音樂學院的琴房裏,這種行徑絕對能排進最招人討厭行為的前三名。
果然,鍾關白彈完之後,對方很久都沒有動靜。
陸早秋好笑又無奈地看著鍾關白,後者正在興致盎然地等待對方再彈點什麼。
陸早秋是從不做這種事的,而鍾關白則是從小就愛幹這種事,隻不過他小時候幹這事被人告狀到溫月安那裏去過,溫月安當著人家的麵沒教訓他,等回了家便將鍾關白對人家小朋友做的事全部對鍾關白做了一遍。
小鍾關白被溫月安打壓得覺得自己此生彈琴絕沒有出頭之日,哭了一個晚上,還是被溫月安用一罐子點心哄好的。
從此他便不太幹這種事,今天大概是真的覺得和陸早秋的幸福氛圍被打破了,非要教外麵那個小朋友做人不可。
等了半天,對方才試探著彈起《超技》第四首,不過這首大約沒練多久,彈得不如第一首好,彈起來明顯也不如第一首那樣有底氣。
鍾關白伸了個懶腰,等外麵琴音一落便將剛才的可惡行徑又重複了一次。
他彈完,心想對麵的小朋友應該老實了,沒想到不一會兒就聽見一個男生憤怒地在走廊上喊:“剛才是誰在彈《超技》四?”
鍾關白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決定裝死。
“哎,你別喊了。”另一個聲音說,“我發現《超技》一、四好像都是院長專用琴房裏傳出來的。”
“季院長怎麼幹這種事?”被欺負了的男生壓低聲音憤憤不平道,“再說,他不是學指揮的嗎?”
“這誰知道……老藝術家不很多都是什麼都會嘛……哎呀走啦走啦……”
“哪個老藝術家會幹這種事……”
鍾關白的肩膀一直不停抽動,好不容易等到走廊外麵徹底沒有聲音了,他才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陸早秋十分無奈地搖頭,眼裏卻都是笑意。
鍾關白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橘子,高興道:“一起吃。”
琴室的窗簾被晚風吹得輕輕晃動,兩人站在窗邊,並肩看著校園的夜景,在深秋的星空下共同分食一顆橘子。
鍾關白一邊把橘子瓣塞進嘴裏一邊靠到陸早秋肩膀上,過了一陣,他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振動:“早秋,好像是你的手機。”
陸早秋拿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號碼眼底的笑意便漸漸消失了,他注視了那個號碼許久才接起來,接通後也沒有說話。
“你的醫生已經跟我彙報過了,說你病好了。你也快三十了,該回家做正事了。”
陸早秋不帶一絲情緒地說:“不可能。”
對麵的男人像是聽到了一句童言似的,笑了一聲:“我們家不需要藝術家,喜歡什麼,買下來就是了。”
陸早秋一言不發地掛斷了電話。
鍾關白也聽見了那些話,於是拿過陸早秋的手機,關了機放到一邊,再抱住陸早秋,給了他一個橘子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