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處,一男一女,脈脈相視,旁人見之,隻能心生歆羨。季晴看著先生的眼,滿心的歡喜才慢慢褪下。長琴眼裏的落寞孤寂嘲諷是那麼的明顯,即使掩蓋在一層溫情的白紗下,季晴也是一眼便能看出。
“先生,那首曲子,我會彈了。”沉默一會兒,季晴溫和地開口,卻是不見方才的生動。
長琴看著身旁突然冷寂下來的女子,微微挑了挑眉。他記憶裏,自己確實是教她習琴的。是以,他隻接口道:“那,我們尋個安靜的地方,也讓我品評一番,看看小晴的琴藝是否有進益。”
他話語溫和,神情熟絡,舉止一如既往。季晴微笑著點頭,示意他帶路,心口卻是堵著,隱隱疼痛著。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到自己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再一次疼得讓她想哭泣。她以為自己早已對心痛麻木了,也以為自己已能在那心痛裏主導著自己的情緒了。可是,原來,她的心還是有地方能再讓人插上一刀的……
長琴帶著季晴走出喧鬧的城鎮。衡山的山林裏夜風幽幽,群星閃耀,季晴和長琴臨風而坐,微風吹拂,帶來陣陣樹木的清香。
季晴深吸一口氣,取出當年在先生指導下親手斫的琴。那把琴,季晴嗬護的很好。琴弦根根清鳴,深棕色的琴身上刻著季晴親自題的字“舊夢依稀,往事迷離”。
季晴順著老習慣,將那穗子一一理順,端坐,起手,樂聲便是在清幽的山林裏響起。
太子長琴剛聞第一個音節,便已驚訝地瞪大了眼。他看著閉目彈琴的季晴,心裏就是一陣疑惑:自己與她的以前的關係……居然這麼好嗎?……竟是連這首曲子也教導了她……
那也隻是一時的疑惑,隨著曲調漸起,他便是閉上了眼,靜靜地傾聽著琴音,那記憶裏伴隨著自己最美好時光的曲子。她彈得確實是好,那份寧靜平和,甚至讓他想起了當年榣山的歲月,無憂無慮,歲月靜好……
最後一個尾音在空中消散,長琴幽幽地歎了口氣,張開眼:“……你已出師了。琴音……很好。”
季晴還是彈奏時的那個姿勢,如同泥塑一般,沒有半點回應。長琴凝神看去,才發現那潔白無瑕的臉上兩道淚痕默默流淌著。
他心下驚疑,還未開口,就見季晴的手指在琴弦上驀地一劃,悠長單調的一聲琴音如同悲愴龍吟,似是蒼龍將死時的一聲釋然長歎,又似萬物寂滅時的一聲悲歎。
“舊夢依稀,往事迷離……得非所願
,願非所得……命運嘲弄,造化遊戲……”【1】季晴喃喃著,這才轉頭看向聞言沉默的太子長琴。那雙原本清冷幽深的眸子,此刻卻是悲傷哀慟地含淚看著他。季晴隻是不習慣在知己一樣的先生麵前偽裝,但是這難得的不掩飾的真情,卻讓太子長琴心裏一緊,生出了愧疚。
長琴心思本就通透,此時便是明白,自己此次渡魂怕是忘了重要的事。可是,他心裏也是愈加迷惑,季晴的那幾句話……自己究竟有沒有和她說過自己的過去?
“……先生,竟是忘了季晴了……”季晴不知他的心思,隻是淡淡地一歎,默默擦去臉上的淚痕,眉宇間卻是多了幾分悲涼。她心裏雖然難過,卻也明白,這恐怕也是怪不得先生的。她曾是怨恨上天給她的命運,讓她無緣無故地在世間穿梭,卻也漸漸看透,人性的多變,是悲哀的源頭,她能做的隻是警惕人性。可是,這次,卻是這樣的烏龍般的情況,真真是讓她赤/裸/裸地麵對了上天的愚弄。這怎能不讓她心生悲愴?
隻是,她卻是不知,這次的愚弄,事實上是對太子長琴的。而太子長琴也是不知,季晴歎的,隻是她自己的命運罷了。
“非是故意忘記。”他還是心生不忍,解釋道。
季晴也點點頭:“我知道。先生最是長情,怎可能故意遺忘?那幾年的相處,季晴視先生為知己,先生對季晴也是悉心教導,真情相對,怎可能輕易忘懷?”
苦笑一聲,長琴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記憶不全,心裏的疑惑甚多。一方麵,他是歡喜的,歡喜著有人懂他,就連改頭換麵也能認出他;另一方麵,他又是驚疑的,他不相信季晴對他的事會知之甚詳,因他的經曆,他也是不可能對人全盤托出的。可是,季晴之前的話,又讓他動搖著。
心下暗自警惕著,他還是決定帶季晴去看看那千年的渡魂經曆。隻希望,她莫讓他失望,否則……
那山洞在衡山另一邊,他帶著季晴一路走去,暗裏觀察著季晴的表情,便是心中有數,他以前沒有帶她來過。那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長琴斂了斂眼。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