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啊……”青羽小聲道,“為什麼行鏢的人剛剛好帶著一輛空馬車?我的意思是……就這樣,就帶著一輛馬車,而且剛好是空的哎!而且他們剛剛好要經過石莊……不是很巧嗎?”
“所以呢?”秦歌抓抓頭,表情像有點心虛的樣子。他本是買通了鏢隊拐帶她出來,想同她私逃,原以為要跟謝扶蘇好好鬥智鬥勇一番,想不到拐帶得這麼順利,許多準備好的台詞倒用不上了。
青羽盯著他:“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沒有!”秦歌叫道,“我能瞞你什麼?”
青羽想想,也對哦。他騙她什麼呢?如果說這一切都是他的計劃,那也太奇怪了,簡直像說書了!
這樣想著,她道個歉:“對不住,秦少爺。我隻是想……嗯,這樣巧的事,真好。一定是少爺命好的關係。”
秦歌就笑了,低著頭,看她的手。
真的是做活的女孩子,十指沒有那麼白、那麼細,說起來不算多麼美的。可是指形依然秀致,疊在膝上,很安靜,像某種淡墨蘭草,都不算有什麼豔色,隻是安安靜靜的,送過暮鼓晨鍾。隨外頭怎麼變幻,她這個笨蛋,依然隻有兩筆淡墨而已。
秦歌真想伸手去握住她。
“秦少爺……”青羽忽然道。
“什麼?”
“剛剛如果留個字條給先生,是不是好一點?萬一先生提前回來……是不是?”青羽問。
秦歌於該刹那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吃醋。他聽見自己硬梆梆回答:“現在不方便回去了。鏢隊都走這麼遠了。”
“嗯……”青羽低頭。真的,山勢微微起伏,翔燕山已快要走完,緊接著便是豪允山脈,方圓幾十裏連綿不息,往前些便是石莊,若再往前,是個平原,穿過去就是華城了,聽說那是座古城,冬夏都比棲城分明。棲城人擅製扇,民心雅淡,華城人善擊劍,俠意風流。青羽聽人說了些那裏故事,是極有趣的,心裏難免懷想,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棲城,也不知道天地間其他城池,都在發生什麼事。坊主其實也是外鄉來的,卻從來沒有提過外鄉的話題,因為沒什麼可談,還是……曾經在那邊傷過心呢?青羽嘴唇抿了抿。
秦歌當她生了氣,想叫她同意私奔的話就覺得更加開不了口,扭怩片刻,猛然抓起青羽的雙手:“如果有人完全為了你做了某件事,你不會發火,對不對?如果我快死了,你一定答應救我,對不對?”
青羽“呃”一聲,瞅瞅他的手、再瞅瞅被他捉住的她自己的手,暗示的咳了一聲。秦歌完全沒聽懂,依然雙手緊緊的捉著她。她隻好局促的自己把手一點點掙脫出來,邊道:“你怎麼會快死啊……”
秦歌隻覺得若不能跟她兩情相悅,那是一定馬上要死的,為了救自己的命,奮身把青羽雙手再次捉回來,並且抱到胸口:“現在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東西?”
青羽挫敗的埋下頭:“你在說什麼啊!”
秦歌深情凝視她:“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或者你現在要我做什麼事?我替你做到之後,才把真話告訴你?好不好?拜托你開口吧!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青羽頭暈腦漲的,心忖:“有錢少爺花頭經多,別是在捉弄我吧?”卻又不知他在捉弄她什麼。可憐坊主、謝扶蘇,一個都不在眼前,她要問也沒處去問。從簾隙往外一望,正見到一株花樹過去,便忙道:“那個花很好。摘那個花給我就好。”
秦歌如聆鳳旨,笑嘻嘻把雙手一垂道:“得令!”揚聲叫鏢師停車,他猴子一樣就跳了出去。青羽雙手好容易得到自由,忙不迭揉了片刻,看秦歌還不回來,不放心掀簾子看,秦歌竟沒去那棵樹上采花,反往遠處去。她急叫道:“你上哪兒?” 秦歌回頭衝她笑:“這棵樹低一點的都開殘了,高一點我又夠不著。那邊還開了幾株,我到那邊給你折好的去。”
青羽哪裏願他生出這麼多枝節,頓足道:“我就要殘的!你折了回來罷!”秦歌搖搖頭、吐吐舌頭、眨眨眼睛,做足了鬼臉,哪兒聽她的,還是跑開去。青羽忽想起一事,大聲追問:“你不是說你會爬樹嗎?”秦歌邊跑邊大聲道:“是啊!可今兒我不想爬!我不想在你麵前弄髒衣服!”喊著,身影抹過路彎,消失在樹後頭,一時看不見。
鏢師們都蹙眉,其中一個舉步要跟去看看,還沒走出兩步,秦歌已經自己轉了回來。
他一手持著一枝山花,另一隻手牽著個女孩子。那女孩子眉似春山、眼如春水,小小一張臉兒,像是一朵小小春花,親親熱熱挽抱著秦歌。而秦歌雖然笑著,笑容苦得可以,就像剛往嘴巴裏偷塞了一口糖、就被家長捉個正著的小孩子。
鏢師們都一愣,心想:這算哪一筆混爛的桃花債?青羽手擎著簾子,卻忽然一抖,想也不想的失聲叫道:“秦少爺,你怎麼了?”
她這話叫出口,那女孩子抬起眼眸來把她隻一剜,眼神裏是有著雪利刀光。鏢師們覺著不對了,武器當啷啷出鞘,喝道:“什麼人!”
那女孩子甜甜一笑,在場眾人都覺眼前一暖,仿佛見到春花開放。下一瞬間,她已經輕輕躍在空中,紺碧蝶袖揚起,雙手如雪白的花瓣般張開。鏢師們持著武器,衝上前去,心裏下意識還在可惜:這樣的手給武器劈碎,難免叫人有點不忍心的。
眨了眨眼睛,他們就知道自己不必擔心了。
因為那雙手忽然在空中消失,就到了他們的眼前。
在場的鏢師足有七八個,七八個人都覺得白花瓣一般的手掌是同時點到他們麵前,都說不清是掌心還是指尖,總之那麼輕柔一拂,他們就同時眼前一黑。
青羽脫口而出:“好美。”
美麗的雙手已經拂到她麵前,頓一頓,停下,左手貼住她的脖頸、右手扣住她的左手腕,那麼輕柔,甚至沒有驚動她一絲頭發絲兒。
秦歌到此刻才叫出聲:“別傷她!衝我來吧!”鏢師們到此刻,才一個、一個,軟軟的倒向地上。
春花般的女孩兒把諸事不管,隻甜甜向青羽笑:“你不出手?”
青羽怔怔道:“我出什麼手?”
女孩兒不耐煩的把嘴角一扯:“別裝傻。——你別告訴我你真的不會武功!”
秦歌邊雙腿抖抖的走過來,邊道:“姑娘,我們是真的不會武功!”腔調幾乎要哭出來。
女孩兒回眸叱道:“不會?那你給我跪下去!”
秦歌“哦”了一聲,就跪下。
女孩兒反而大詫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怎能真的跪我?”
秦歌雖然還是怕得發抖,卻應聲回道:“黃金值什麼?青羽的命才重要。”
他是富商家的兒子,從來不曾為柴米油鹽操過心,因此確實覺得黃金萬兩也不算什麼,隻有美麗的姑娘才真正重要。這句話發自肺腑,端的是自然而然。青羽聽得心下一暖,好生感激。那女孩兒喉頭“咯”了一聲,不知觸動什麼心事,眼圈有些發紅,手卻一緊:“不會武功?那你剛才怎麼看穿我的?”這話問的是青羽。
秦歌心中也有一樣的疑慮。他剛抹過路彎,莫明其妙就被這漂亮女孩製住,給挾持著走向這邊,正發愁該怎麼揚聲報警,青羽卻第一時間發現他出了事。這是為何?他注目向青羽。
青羽怯生生道:“秦少爺手中的花枝半垂著,快碰到路邊的樹枝了……他怎麼能讓樹枝刮壞了花呢?所以我覺得奇怪。”
說得也是這樣自然而然。
秦歌心下一暖,忖:我是為了她跑出去找好花兒折,若真尋著好的,折了回來,又豈會這等不愛惜,讓雜樹雜草刮壞了?實在是還沒來得及選花、這小凶神隨便塞了一枝到我手裏,就挾持我過來了,我心下大亂,便顧不上護花。她果然懂得我。——忖到這裏,頓覺什麼紅粉知己、什麼解語花,也不過如此。胸懷大暢之下,覺得死也甘心。
女孩子露出奇怪表情,再追問青羽:“你不會武功,怎麼看清我的招式?”
青羽哪裏看清過她的招式?照實答了:“姑娘如一陣風,我實在不曾看清。”女孩眼中凶色一閃:“沒有看清?那你怎麼說‘好美’?——竟敢騙我!”指尖微動,青羽頓覺如有錐子錐進血管,痛不可當,淚花登時冒了出來,不覺腿一軟,要倒下去,女孩抓著她的手,挾住了,不讓她倒。秦歌心痛非常,衝上來,想把女孩撞開,女孩看也不看,左手從青羽脖頸上放開,就捏住他的手腕,倒像秦歌自己把手湊上去讓她捏一般。兩人給她製住,都是全身酥軟、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卻也倒不下去。青羽這時候才知道事情真的緊急了,哭道:“俠女饒命!譬如——譬如我雖然看不清風的樣子,但見到風流過樹叢時,就會覺得美。俠女空中飛舞,就讓我有這種感覺,所以脫口讚了一聲。俠女饒命!”
女孩子聽到這般讚揚,神色得意,卻又啐一口:“我看起來很俠嗎?什麼俠女俠女,沒的把我叫死板了!”
青羽喏喏連聲,隻是平常聽人說書,說起江湖事,用的也不過“俠女”兩字,再不然就是“魔女”、“妖女”了,那總不像是好話,因此也不知道該改個什麼稱呼才好。秦歌千靈百俐,眼珠一轉,已謅笑道:“姑娘真美!我一見姑娘,便待尊一聲神仙姐姐,但姐姐兩字隻足以表達我的敬意、不足以形容姑娘的人品,我有心想喚聲神仙妹妹,又怕唐突佳人。蒼天啊蒼天,造化是何等神奇呢?有姑娘這樣的佳人,竟然還能叫我有福氣看見。”
他這一番馬屁拍下來,臉不紅氣不喘,青羽聽得已經呆了,看著他,想:“這人臉皮這樣厚、肉麻話又這樣多,也不容易的。實在是造化神奇,能造出他這樣的人來,居然還叫我看見。”
女孩子聽得果然稱心,便笑起來,笑完了,依然兜頭啐他一口:“巧言令色,不是個好東西!我殺了你們這麼多人,你還誇我?可見口不應心!”
秦歌“啊”了一聲,看著鏢師們的身體,道:“他們……都死了?”身子抖得更凶。青羽也大是意外,可是仍然想:“她這麼小的年紀、這麼美的樣子,分明隻是淘氣、哪兒真下得了殺人?那些人大概隻是被打暈了。她卻故作狠話,來嚇我們的罷!”因此倒不甚怕。
女孩子不知青羽是這樣想,隻當她果然不怕,倒喜歡起來,心想:“這位姐姐有膽色,比那沒骨頭的男兒好。我真要殺她時,賜她一個爽快便了。”臉上重拾笑嘻嘻的神情,扣著兩人手腕,道:“我不知道你們主子為什麼叫這末幾個膿包、護你們兩個不會武功的上路。他要麼也是發了昏了。總之既叫我趕上,蟋蟀在哪兒?拿出來罷。你們給這種敗家主子送這種好笑東西,也實在丟棲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