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法大略又可分陰刻陽刻。陰刻,是凹刻,以線條為主,講究用刀如筆;陽刻,是凸刻,讓你心中的圖案浮現於平麵之上,用刀如刀。有些人說練刻以陰刻為主,之後再習陽刻,是遁環漸進,我獨不以為然。陽刻寫形,陰刻寫意,必要將形把握住了,才能會意,不能荒腔走板,樹不像樹、房不像房,比例統共失調,還美其名寫意,成個什麼體統!”甲先生胡子得意的一撅一撅,“我,先要教你陽刻,就從刻普通動物開始!”
“你在這兒啊?”一個腦袋探了進來,竟是小羅刹。
“是。你怎麼來了?”青羽像見著了老朋友,很是歡喜。
“龍哥哥居然把你帶到這兒來?進到這裏,可就是自己人了。他把你、把你,竟當自己人……”小羅刹邊說,眼淚邊往外湧,說到最後,淚水滿滿的在眼圈裏打轉,一跺腳,“你可真留不得了。”
甲先生一直瞪著小羅刹,臉色由黃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紅、由紅變紫,到末了,也是一跺腳,對著小羅刹腦袋伸指頭大喝:“你給我出去!”
青羽站得近,耳朵都震得嗡嗡的,實在不知甲先生跟小羅刹怎能這麼凶,忙居中勸道:“先生,你有話好好說嘛。”
“好好說?你、你知道她、她做了什麼?”甲先生顫抖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小羅刹滿不在乎的攤攤手:“對啊,我做了什麼?”
“你把我那三十四方 滄浪觀亭全拉燙貼牙扇兒拿著打蚊子打折了!!”甲先生捶胸頓足,“你拿什麼不好?拿我手巴掌去打也行啊!你說?你就把它折了!”
“又不是故意的。你這小老兒,也忒小氣些。”小羅刹眼角都不瞄他,笑著過來拉青羽,“我們走。”
這位先生手裏出來的全拉燙扇兒,不算材質,單那份手工,也值千金。這就像是有人拿張大千的畫兒引火,白燒壞了!還站人家前頭笑嗬嗬說:“又不是故意的。”天下有這種人嗎?青羽站著,都怔了,小羅刹拉起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去哪兒?”
“你壞我扇子、還拉走我徒弟!作人不帶這樣的。”甲先生像國仇家恨一樣舍命撲上來。
小羅刹隻管拉青羽往外走,也沒回頭,但腦後卻像長了眼睛,冰冷輕笑中,手指曼妙向後一拂,拂中甲先生的眉心,甲先生頓時如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了。
“哎……”青羽擔心的叫出來。
“放心,他對龍哥哥有用,我不會殺他。”小羅刹道。
洞口,參商僵立不動,隻能拿眼睛恨恨的瞪著小羅刹,大約也被製服了。小羅刹跟龍嬰不是一路的嗎,為什麼要對他的製扇師傅和侍童下手?青羽很是不解。小羅刹衝參商作個鬼臉,把住青羽的手臂:“快走。”青羽全不知她在說什麼,問:“走去哪?”小羅刹白她一眼:“去找你情人啊!——喂,這麼傻傻看著我幹嘛?你——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喜歡上龍哥哥,不肯走了!”說到最後一句,覺得也不是不無可能,頓時心驚膽顫,聲音拔上八度高。
青羽麵紅過耳:“我哪有什麼喜歡……而且,我哪有那個什麼、情……”實在說不下去。小羅刹氣道:“秦歌啊!他千叮萬囑我來救你,你居然不知道!真是沒心肝的!”邊說,邊心裏想,她自己如果落入敵手,有人來救她走,那她當然第一時間猜測是龍哥哥來啦!對比之下,更覺青羽無情、可惡。
青羽委實是沒想到秦歌為了她會願意、而且居然真的有能力托小羅刹來救她,意外的左右看看:“秦少爺?他在哪兒?”
“當然在下麵等,我哪有可能把他帶上來啊!你們都不會武功,又重得像豬。我把他帶上來,再把你們兩個帶下去?你當我神啊!”小羅刹又翻個白眼。
青羽被她搶白得夠嗆,但想想她說的話,果然有道理。龍嬰說話稀奇古怪,一時半會兒未必放她,謝先生那裏不早些回去,卻怕先生要擔心,因此竟不如跟小羅刹走罷了,雖然不能向龍嬰告辭,有些失儀,但非常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她便從脖上解下金魚,遞給小羅刹:“這東西,麻煩你還給他。”
“什麼?”小羅刹死死瞪她。
“很小的時候,有個女孩子把這東西給我,龍大俠說,那就是他,小時候當女孩子養的。我想把東西還他,他不要。我不敢欠人情,麻煩你還給他罷。”青羽道。
小羅刹臉色瞬陰瞬晴:“他小時候還真被他爹當姑娘家養。”說這句話的時候,想笑,“怎麼他跟你有機會小時候見麵呢?”轉為疑惑,“他跟你定情信物都有啦?!”這一句,臉色陰得要哭了,“快給我!你這輩子都不準再碰它!”閃電雷霆發作完,收好小金魚,解下帶子將青羽手臂牢牢係在自己手臂上,挽了她,也不走山路,就往崖下一躍。青羽嚇得夠嗆,怕叫出來給別人聽到,走不成,便死死咬住嘴。小羅刹瞟她一眼,倒也敬佩她光棍,並不再賣弄手段故意嚇她,隻是雙手牽抱她,雙足點著崖壁,飄飄而下,須臾踏了實地,秦歌從凹陷處的岩縫裏鑽出來,叫聲:“青羽!”牽著她,覺得真是失而複得、死裏逃生,連長恨歌都不帶這麼曲折的,抽兩下鼻子,百轉回腸。
青羽不知秦歌的心意,但想:“原來他對我這麼好。”很是感動,又覺慚愧,“秦少爺,你怎麼來這裏?萬一出什麼事,青羽怎麼……”小羅刹不等她廢話完,早拉了他們:“走走!走出去才算數!這兒嘰嘰歪歪算什麼!”可憐兩人還沒時間敘衷腸,就腳不沾地給拖走了。
他們經過山腹時,有一段,裏麵傳出奇怪的聲音,“叮叮當當”,類似打鐵,這也是製扇工坊發出的聲音嗎?是哪道工序呢?青羽想不出來。
才轉過半盤山路,小羅刹忽然把他們一按:“趴下。”趴在草叢裏,恨恨咬牙:“冤家!龍哥哥怎麼又跑來了。”
秦歌與青羽全未看到人。秦歌嚇得是五體投地趴到地上,青羽還傻傻要探出去看,被小羅刹狠狠將頭按下去。秦歌在旁邊看得心疼,隻沒敢吱聲。小羅刹悄道:“危險了——哎,我們到那邊避避。”指著十丈外一個屋子,“那兒是正花廳,龍哥哥八百年不會用它一次。”
這裏地勢已經低了,蟬鳴聲聲、鬆濤陣陣,還夾雜著叮咚流水聲。水聲來自一彎窄不過二掌、深不過腳背的山溪,清倒是極清。那花廳就建在山溪邊兒上,是一明兩暗的三合小院兒,青瓦、白泥牆,前頭院中點綴著竹石花草,極清爽。三人從後門進去,靜悄悄一個房間,有茶具、點心、並一個小灶,是給前頭準備茶花點用的。一些家夥零星放著,灶頭還餘溫。小羅刹剔起眉毛,“咦”了一聲。有兩個人邊說話邊走近:“奇怪,又不叫我們去換熱茶……”是在這兒侍候的仆人。
小羅刹知道此時出門,必定給他們撞見,支吾不得,一咬牙,抓著秦歌青羽往後頭轉,轉過一道小回廊,進入旁廳。再隔一麵板壁就是正廳,她耳尖,聽到裏麵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似乎不會武功,另一個卻是高手,正不知是何人。她向秦歌他們比個“噤聲”的手勢,暫時躲在這兒,心知危險得很,但又沒其他辦法,隻能暗自發急。
衣袂飄風聲,龍嬰進了正廳,且行且揚聲道:“勞兩位久待。”聲音裏可是一點沒抱歉的意思。青羽想起剛才參商給人送拜貼來,大約就是這兩個客人了?隻不知龍嬰早已離開,為何現在才到。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輕輕笑了聲,是女人的聲音,隻那麼輕輕兒的一聲,竟然就又脆、又媚、又柔和、又風流,叫人恨不能出去看看她長的是什麼樣子、再聽聽她想說什麼話。青羽覺得胸口被誰重擊一拳:坊主?
坊主怎麼……難道是,也為她而來?!
另一人開口道:“好說。勞逆天王大駕接見了。”聲音底子是溫和的,但動了真火,話很冷。這再沒別的,是謝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