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碎剝寒葉閑敲戶(上)(1 / 3)

不知道龍嬰那天是幾點鍾上床睡的覺、抑或壓根兒一宿沒睡?反正他第二天早上為大家送別時,精神奕奕,像是美美睡了一整晚的樣子,完全看不出半夜三更還到處跑。有一種人,不管用內力還是用精神力,一定會撐起門麵,絕不肯讓人看出疲態的,所謂死鴨子嘴硬、抑或死要麵子活受罪,龍嬰顯然是這種人,謝扶蘇也不遑多讓。

早餐桌上挺豐盛,除了粥、饅頭、餛飩、水角、豆汁、米粉、胡辣湯之外,竟然還有阿膠棗、人參湯、茯苓、血燕窩,大約一方麵為了顯示主人的盛情,另一方麵也有炫耀的成分在裏麵。

火梨交棗是道教傳說的仙物,桌上這兩件是江湖奇人用百獸百蟲血澆種出來的,能提升功力,故武林借仙物名字來呼它,是好東西。龍嬰隻管殷勤招呼嘉和青羽,有意冷落謝扶蘇,謝扶蘇也不在乎、自己也懶得動它們,等他說完了,向嘉道:“膠棗、人參,平常人吃了也能強身健體,但你已經外火盛、內陰虛,倒不好多動。燕窩和脾補心,但與你宿病也不太合,何況這又是血燕,吃多了恐動你心火,略食幾口即可。茯苓性溫滋養,還好,這隻也不過百年的藥性,不至衝奪了你這幾年服的藥,可以多用兩塊。隻是養生之道,早起以靜虛為主,太過繁鬧了,長久下去於人無益。”

可憐龍嬰,昨晚被嘉削了麵子,今天又被謝扶蘇擠兌,麵孔滾滾紅起來,幸而青羽百事不懂、吃得開心,嘉笑笑、也沒怎麼答謝扶蘇的話,但用麻油筍尖等幾樣小粥菜下了一碗粥,放下筷子笑道:“脆醃菜極好,代我向大師傅道謝。”龍嬰稍覺挽回顏麵,向嘉欠欠身:“如此,就別過了。送你們下山的軟轎,我都已備好。正有點事,不能遠送,實在遺憾。”深深看青羽一眼,“希望不久之後又能相見。”

青羽本能道:“是!我跟先生的家,你有空請來玩。你心情老是不好,大概跟氣血有關,先生會幫你調理的。先生你說是不是?”

她這話出口,龍嬰固然想直接吐血而亡,謝、嘉兩人都看著她笑。人人都是水晶剔透的心腸,獨她是個糯米炊出來的實心柔軟小人兒,傻乎乎對著世界嗬氣,格外招人笑。

這一番辭別之後,青羽、嘉、謝扶蘇三個,總算可以下山。

人間風景未變、山川依舊,青羽卻覺得自己像在爛柯山上發了場大夢似的,再下山時,總有些什麼不同了。

是什麼呢?是嘉坊主的變化嗎?——她從前漠然處世,像超脫世外、又像已了無生趣,但今番事件之後,頰邊稍帶了血色、眸中也黑灩灩濺出水光來,像是從夢中慢慢醒來,見到了極趣致的事,雖放在心裏,卻不經意間從唇角眉梢滿溢出來,帶出媚色,然而又那麼淡、也沒有焦點,輕輕一漾就溶在空氣中,青羽沒有一次看真過,故不敢說。

——或者,是謝扶蘇的變化?他向來從容溫和,老是微微笑著的,這次下山後,不知為什麼老是有點兒不小心出神的樣子,然後笑容就會擴大些、又或者眉毛會皺起來一點,撞到她的視線,忙避開,把拳頭遮著嘴虛咳一聲,好生不自在樣子。

到底是她多心,還是這兩個人真的有了什麼變化?青羽想啊想,想不通,就丟開了。這兩個人比她聰明有能力得太多,他們的任何事,總有他們的道理,又何勞她操心呢?

她原跟嘉共一座轎子,到下山的岔路口,嘉道:“從這兒開始,我要往西邊去,給這一季的扇骨挑點竹子,謝先生大約是回城裏的。你跟誰走?”

“跟……誰?”青羽看一眼謝扶蘇,心跳得好快好快。

“跟我這邊。”謝扶蘇搶先道,臉有點紅、聲音也有點緊張,局促的又咳了一聲:“我要你幫我整理藥材。而且、而且扇子那種事,反正你也沒有必要多學!”

對哦。青羽想。謝先生需要她,而嘉坊主,好像不是那麼需要她呢。

可是她對扇子投入了這麼深的心意。她從小不是很喜歡熱鬧的孩子,孤單一個人坐著的時候,隻要心裏想著扇子,就安定充實起來;甚至,覺得坊主不夠愛她的時候,隻要想著有一天,能在扇子上有進步、博得坊主高興,生活都像有了盼頭。驟然之間,那麼武斷的說“扇子這種事,你沒有必要多學”,而且出自這麼溫和的謝先生之口,她覺得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