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嬰的左手有一道劍傷,青羽記得。少城主的左手,卻正包著一塊紗布。
青羽忽然記起,在龍嬰的山上,風很烈,是有點涼的,但藏寶室裏,仍然掛著清清冷冷的密竹簾子,燈光打上去,一絲絲落在後頭,消融在陰影裏,他向她點點頭,左手背在身後。他總是把那隻手藏在身後,像是不願意被她看到。可是,特意亮出那道傷疤來安慰她的,也是他。
“你睡得很安靜,做了什麼夢?”少城主問。
“沒有……”青羽惶惑回答。就算有做過夢,她也記不起來。
“沒有夢是好夢。”少城主又點點頭,移目望向窗外,還是不說話。
屋裏烘得很暖,霧氣碰在暖窗上,化作行行眼淚流下來,窗台上多了兩盆水仙花,香氣幽然。又沒梳頭、又沒漱口,這麼陪著陌生男人坐著,很尷尬呢!可是奇怪,青羽在他麵前,又沒有太陌生的感覺。而他遲疑著,像有什麼要緊的話必須對她說、一時又說不出口來。半晌,他道:“算了,叫她們服侍你梳洗,先用了早飯吧。”
他的左手,習慣性的往背後別了一別。
青羽福至心靈,忽的輕聲道:“你是龍嬰。”
他驀然轉頭,看進這女孩子澄澈的眼睛裏。這雙眼睛單純得,最細小的詭計都不會使,但卻能看透最不該看透的秘密。
“你有人皮麵具。”青羽再次低低道,“但這張,不是的。不應該是胖子的皮,是不是?”
“為什麼?”他下巴做個細小的動作,急促而用力,像是要拉斷某根看不見的細線。他又恢複了本來的聲音,“我難道不可能把他殺掉、皮剝下來?”
他賭氣發狠的樣子,跟小羅刹一色一樣。青羽幾乎想微笑,心底深處又覺得悲哀:“我隻是這樣猜。”她答道。
龍嬰沉默片刻:“是的,這隻是用特殊材料易容。”他的聲音也變回自己原來的聲音,不再改裝。
“胖子是少城主嗎?你劫了他、化裝成他的樣子,為什麼?城主怎麼樣了?”青羽追問。
“這些都不關你的事。”龍嬰冷冷道,別過身,又轉回來,把臉湊到她麵前,“我是壞人嗎?”
青羽看著他的眼睛,輕道:“你不是。”
她這一生,沒有見過一個真正的壞人。隻有寂寞的人、不快樂的人、求不得的人——對,求不得。佛家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五陰盛、求不得,其實歸總到底求不得。病的人求不得健康、老的人求不得年少、愛的人求不得所愛。
因為求不得,所以受苦,所以即使不是壞人,也會彼此傷害。青羽原來不懂,但秦歌已經死了、狗胖也死了,而她一點都救不了。青羽低頭:“不是壞人,有時候也會做壞事。”
“這不是你擔心的事,現在不要管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留在宮裏,等到我正式登基,我立你為夫人;二,先去大扇府幫忙,等到我正式登基,我立你為夫人。”龍嬰道。
“這兩個有什麼區別?!”青羽抗議。
“有。在我穩定局勢並登基之前,你可以選擇,是喜歡安靜的呆在宮裏,還是喜歡去大扇府幫忙。”龍嬰看她一眼,“不過我要警告你,如果你把我的秘密泄露半分出去,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也不會殺你的坊主,但我會毀她的容。”
青羽掌心冰涼。她現在知道玉光苑裏為什麼要有兩位娘娘,一件是他劫來的物品,另一件是他上的保險鎖。
“我並不願意成為你的夫人。”她終於道。
“為什麼?你這輩子沒給自己做過什麼決定。”龍嬰飛快道,“因為我是強盜、我殺過人?因為你想嫁謝扶蘇?”
青羽麵孔微燙,別過臉。她沒想過要嫁給先生。但先生給她的感覺,就是那樣歲月寧靜、地久天長,她再怎麼慌亂,一想到先生都會變得和緩。如果要跟一個人相伴終老,那麼當然,最好是先生。龍嬰雖然不是壞人,但確實傷害過別人吧?就算是不得已的,被傷害那些人也會生氣吧?所以她能感覺到他有多麼負罪內疚呢。她同情他、也希望可以幫忙他,但那同婚姻是兩回事。真的,如果她這輩子可以為自己做一個決定的話,她不願意成為他的夫人。
“你的謝先生,也是強盜。”龍嬰殘忍的盯著她,“你以為他是什麼人?他、還有你母親,都是你坊主的朋友。我會讓你坊主親口告訴你,”他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