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衣食住行的準備山丹橋無橋九月二十三日,由蘭州起身,兩車二馬,十月七日到張掖(即甘州)。本日下午一時,離甘赴蒙,留張掖已十日了。在這十日中,天天準備道上的衣、食、住、行四大需要。因為這次遠行到寒帶的外蒙,又恰值嚴寒的冬日,所以衣被要特別準備,因為途中時間至少數月,同行七人(呂達君、趙城璧君暨護兵、馬夫等四人),對於食物,不得不充分準備。又因到沙漠千裏,四無人煙的戈壁,對於特別的住行,不得不一一準備。除在蘭州購備了少許外,都是在張掖備辦的,現在就重要的寫出,以作冬季赴蒙古者的參考。
(一)關於衣被者:
(1)每人無麵老羊皮袍一件,老羊皮小褂一件。
(2)每人老羊皮帽一件,皮襪一雙,暖鞋兩雙。
(3)每人老羊皮被窩桶一件,狗皮褥一件,氈一條。
(4)狐皮領,狐皮帽,狐皮圍巾,駝皮風衣各一件。
(二)關於飲食者:
(1)米三鬥,麵三百斤,掛麵五十斤。
(2)罐頭餅幹三大箱(罐頭多為果品,準備無水時食之)。
(3)酒二十斤,蒜若幹(因酒可防寒,蒜可去濁穢)。
(4)汽爐一個,煤油兩桶(做燃料煮飯用)。
(三)關於住居者:
(1)軍用布帳篷兩個(帶木杆、鐵钁)。
(2)行軍桌一個。
(3)洋蠟兩匣,手提馬燈二個。
(四)關於行動者:
(1)駱駝十三頭,馬二匹。
(2)大小地圖二十餘幅,羅盤針二個。
(3)步槍四支,手槍一支,獵槍一支。
馬是由蘭州帶的,駝是由張掖雇的,言明行日,每駝大洋八角,住日四角。因此次無定地,亦無定時,所以腳價特別昂大,且多不願去。經張掖柴縣長強覓幾次,始雇定,一再傳催,一星期才來。又因駝在數百裏外放牧,約定本日天明進城(因駝夜行),乃候至正午,僅來三頭。因於下午一時,乘轎車三輛,牛車二輛,駱駝三頭,馬二匹,向北門出發。柴縣長暨劉禁煙所長、張征收局長、李煙酒局長等十餘人,同送至北門外,衣重裘,乘瘦馬,好似昭君出塞,合攝了一影,借作紀念。柴縣長春霖又送到十裏外的行營,始遇各駝全來,易車為駝。一路平坦,清水沿流,黃楊夾道,叢柳密生,村莊相望,可說是最後的內地風光。
三十裏到山丹橋,名橋卻實際無橋。水寬五六丈,深及馬腹,駝夫解衣入水,我們騎駝馬上渡過。將至店門,又有一小水,以木板為橋,上有一孔,一駝忽失足其中,幸沒有騎人,急將箱物抬起。數駝後至,時已入夜,又陷入其中,饅頭、麵餅等物件,全拖泥帶水,天寒夜冷,冰凍如石。張掖號稱富區,一帶廟宇壯麗,道路橋梁,卻無人過問,令人浩歎!
到山丹橋村,入一駝店,僅有一間小屋,時已夜八時左右了。月明如畫,即在屋外用行軍桌,食冰饅頭,佐以冷羊肉,尚覺甘美。飯後,除我和呂君臥屋內土坑外,趙君和隨從四人,並駝夫三人,同臥在屋外地上。行李箱物,全放在露天下,駱駝環臥周圍。天明起視,有數駝遺尿在行李箱上。
十九日駱駝之研究沙漠旅行的良友本日天晴,但清晨很冷,屋外水全冰結。日出後,駝夫趕駝到草地去放牧,我們也於此時自行做飯。我到街上遊覽,見村中人家不多,且甚貧寒。對門有幾個婦女,在屋外太陽下工作,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裸褪及膝,在赤腿上用手搓麻繩,已帶了半開化人的風味。十時飯熟,就太陽下立食。十一時駝來,令挨次臥地,各駝的行李,分左右置,駝有肉峰,再用木棍夾兩個布製墊物,係在脊上,不再用鞍。行李用繩束之,中結一個繩環,上鞍時兩繩相套,插一木棒,即異常安穩,中間鋪以被褥,寬大平軟,較馬鞍尚覺安適。
駝身甚高,騎時必令臥地。我昨日騎馬,本日開始騎駝,實生平破題兒第一遭,令駝夫選了一個老實而有經驗的騎上。但駱駝起時,係後腿先起,我不提防,幾乎由前麵滾下來;正在後仰,它前腿又起,幾乎由後麵翻下去。同行七人,有兩人沒有注意,翻在地下,又令駝再臥重騎。駝頭頸上,沒有別的東西,僅有一個木棒,穿在鼻上,以麻繩係之尖端,以便牽係,欲使它臥時,用繩往下曳,它即臥下。臥時前腿先跪,後腿後跪,不提防也要翻個筋鬥,所以有經驗的人,上下駝時,仰俯得宜,絕無危險。趙君城璧有經驗,於是騎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兒駝,但因它未騎慣,不願人騎,趙君上駝時,駝回頭大叫,用口噴了他滿麵黃沫,駝口中餘食如糞,見之欲嘔。駝性似善,但據趙君說:陰曆十一二月是駝的性交期,在這個時候,雄駝如狂,目變赤,口流沫,遇犬狼便咬,人也往往被咬至死,故屆時旗紮薩克每出示:禁人在駝的牧地附近來往。又說:駝具十二相,羊首、龍額、兔唇、鼠目、虎耳、蛇項、馬腹、牛蹄、猴毛、雞膺、犬股、豕腎,形容頗肖。駝不畏寒,且能數日不飲不食,故為沙漠旅行的良友。本日起身,捆物騎駝,費了一點多鍾,比就道,已下午一時了,但得了許多的知識和經驗。
駝行時,人在背上,每步一顛,可說是自然運動。差不多時每一小時小便一次,便時各駝一齊停立小便。行時各駝以鼻繩相連聯,一人牽之,如後麵一駝或數駝繩脫時,此一駝或數駝即停立不進。駝站立不臥時,人亦可上下,即足登其項,攀緣而上,因駱駝頭小而項彎曲,距地甚低。本日所行,雖尚未出張掖境,風味卻已大變。初北行,繼西北行,繞山根,山上一望赤禿。一麵沿黑河,水很大。二十五裏,至魔王卡,居民三十多家,相傳為唐僧取經時,遇牛魔王的地方,有魔王洞,內有神像。人家散住,不集中。一路緣山麓行,雖稍有沙,但是大路,可通車。村莊尚有樹木,共五十裏,到板橋,實覺有七十裏,已入夜十時多了。
人困駝倦,即在堡外止宿,距堡尚裏許。行李卸露天下,旁有人家,駝夫叩門求宿,僅容三人,餘即在門外架帳篷。我體素強,雖困尚可支持,呂、趙兩君,竟均病頭,腹都痛,食不能進。駝行第一日即如此,前途茫茫,尚不知行多少時日?有什麼危險?左思右想,一夜未眠。
二十日第一夜的蒙古風味甜水井不甜早起環視,離堡尚一二裏遠,所宿的人家,孤立野外。據說:板橋三四百家人,但延長十餘裏,大都以田為家,零星孤單,堡內僅三四十家人。騎馬入堡,有土城,內有巡監隊駐紮所。巡長馬振南,山西解縣人。約在所裏吃飯。據說:自魔王卡至此,全屬撫彝縣地,我們晚上所宿之張宅,係此地屯長,以販私鹽起家。產鹽地在高台縣境,有一百多畝大,遇大雨才可由水中取鹽。詢問去庫倫路徑,言人人殊。有一去過庫倫者說:約十餘站,經額濟納至外蒙拜中圖,再前第一站為的裏格並,第二站為雪山,第三站為雅頭井,第四站為烏格留冬,第五站為恩格河,第六站為王爺營,第七站為蘇季,第八站為桑格達賴,第九站為卑留台,以下記不大清了。又說:去額濟納貝勒府,由此經四壩為大路,可繞過大沙灘,但多繞道,一由甜水井較近,雖有沙漠,但不能通車者,僅十餘裏耳。回問駝夫,前路未走過,甜水井一路,尚去過一段,因決定由捷徑走。馬君隨到我們宿所,並送土產紅棗二升,白菜、蔥等若幹。
下午一時,駝已吃飽飲足,即上駝行。除十裏內不出板橋一堡外,漸行漸無人煙,連樹木亦看不見,二十餘裏後,一望皆沙,四無人跡,惟尚有車跡可尋,沙亦較硬。道旁荒草叢生,時有倒斃的駝骨。沙丘忽起忽伏,但一路平坦。遠望沙原,或突起如塚,或白平如場、如牆。細加研究,如塚的是上有草根,被風吹衝後遺留的地方,如場、如牆的,是水過沙黏,風水衝不動的地方。
晚九時半,始到甜水井,僅行六十裏。除小廟一間外,一無所有。我和趙、呂兩君等,架張軍用帳篷,周圍用土壓之。隨行的同人,拾駝糞做燃料,汲水煮飯。離小廟幾十步有一井,深不及五尺,即所謂甜水井。嚐其味,不但不甜,且稍鹹而苦,並有煙味。時為陰曆十四日,仰觀俯視,月明在天,眾星燦爛,黃沙在地,叢草棋布,真是天地為廬月為燈,可謂第一夜的蒙古風味。
二十一日犬馬之勞糞沙臭水一齊吃早起,開帳篷前門(軍用帳篷,三角形,中一杆,兩柱撐之,四麵用鐵钁釘地張之,前有門),太陽全射入,天晴無片雲。環視四麵,不見一物,不特村落人煙絕跡,即山水樹木,也不可得,惟有沙漠和草地,一望無垠。駱駝夜眠早放,馬夜間放牧,馬夫忽來說:昨夜馬放牧脫跑,追十餘裏始趕回。又駱駝群,必有一犬,每夜防守。駝夫忽來說:我們的母犬,昨夜生了小犬四頭,今天能否隨行,尚不可知。言未了,忽有一大黑犬旁立,不知從何處飛來。我們便一麵喂食,一麵用繩拴住,預備隨駝前行。大家忙了半天,我笑對同人說:我們今日,可說是“犬馬之勞”。
下午一時就道,行沙漠中約二小時,沙軟如棉,堆積如山,但有車跡。在極目無所睹中,忽遇駱駝七八十頭穿過,各馱棉花包,有鏢師,佩刀槍隨行。此種久歸淘汰的職業,在此種交通地方,實尚需要,我們隨行的兩人,亦即從前的鏢師。據說,由玉門來,可知甘肅西部亦產棉花。過此便成硬沙,亦無沙山。又行約兩小時,到照壁山,有人家二,據說,屬撫彝縣管轄。距縣七八十裏,又遇大車數輛,據說:三四十裏處有煤,這些都是運煤的。又十餘裏入山,稍上即下,沿山穀行,初僅容一車,漸漸寬大,山半石半土,僅數處為石路。土人將小石堆積路旁,從月光下望去,如人、如馬或如神像,到處皆是。山行約五六裏,出山複為一大平原。又四五裏,至有一井的地方,即梧桐井。據說六十裏,實有七八十裏,看手表已十時多了。
照例下駝,架帳篷,拾糞取水。未到井旁,先有一種臭味,刺激嗅覺。但除了此水能飲食,隻得取用。除臭味外,又鹹且苦,該處多鹽,遍地窪處皆白色,質鬆軟,故無好水。飯將熟,忽起大風,糞沙吹入鍋中,鹹臭水中,煮粗厚麵片,再加糞沙調料,真算特別珍品。但十一個小時未吃東西,饑腸轆轆,食之反覺甘美。
二十二日沙棗樹和娑娑根沙漠中的奇景,天晴無風,十二時半就道,一直隨車路行,拉煤的車,往來不斷。據說:自四壩到此可通車,約數裏和煤車分路,不見車轍,但係大沙子路,硬且平坦,足印無跡,可說是天然汽車路。行十餘裏,望見白色灘與山相連,周圍廣數十裏,知為鹽池,距大路不過二三十裏。沿途蓬草甚多,又有一種植物,土人名“娑娑根”,有徑尺許的身幹,但高不過一尺,細枝卻高至二三尺,更有四五尺者,葉枝不分,外皮綠色,分無數節段,極似蓬草,又長軟似燈心草,小花密集,有如蠅翅,枝細如針,遠望如鬆叢,各草都枯,獨此木枝葉尚綠嫩。
西南有一小山,突立在沙漠平原中,好似小孤山,獨立江中。因山麓四麵皆平,而中墳起,可證明戈壁在古代實為大海。沙中風起,吹成螺形,亦大類水麵波光。入夜月出,最初滿天紅光,繼而一輪半露,大如車輪,大地漸放光明,沙漠中別有奇景,頗饒興味。
晚十時,到沙棗泉,約七十餘裏,前麵有山壁立,高不過數十丈,遠望如邊牆,近看亦如壁崖。山根有沙棗樹,樹旁有泉,故名。沙棗樹其葉如柳,果實很小,食之有棗味,生在沙地,故名。本晚飲泉水,水清且甘。
二十三日沙漠中之遊山犬有母子情駝有君子風早起,天晴無風,駝夫放駝,從人多尚高臥,我和趙君登山遊覽。初由帳中望山麓,似山上很平,山中很大;攀緣而上,登峰一望,卻見層巒聳立,山後並不甚深,外皆平原。山上到處可以上下,因被水衝開的凹道很多,每凹道出口處,有沙棗樹一二。山雖全石,但大石很少,多是小石和沙土堆積而成。惟有一種黑石塊,遠看如煤,近視寶石。由山下望,見有無數白帶,都是堿地;又見有許多小沙丘,林立如塚,風景亦頗可觀。
本日因近處無草,放駝較遠,下午一時始就道。由山麓轉行,並不上山。不數裏,又入一山,終日山中行,但無一時在山上,都是在山和山的中間轉走,依然平坦。各山都不過數十丈高,皆由黑色小石積成,遠看若黑斑。由入口至出口,一直六十裏路,都平坦。出口又為大平原,一望無垠。其地有井,即名大山口,照例止宿。
本日行一天,未見一人,亦未見一木,宿處更無一草,乘馬不免有絕糧之厄。但井水很清甘,與昨晚泉水相似。
原隨的母犬,自產子後,每到宿處,即先哺乳它的兒犬,原產四子,駝夫棄了三個,僅餘一個,行時裝在衣袖內,抱置駝上,有時墜地,母犬即用口銜之隨行,路上亦喂乳數次。犬的母子之情,可說是與人無異。又駱駝雍容大度,行路時一步一步,始終如一,止宿時靜臥徐喘,可說是有君子風。
二十四日奇妙的製麵包法風狂似虎沙軟如棉天明,忽起大風,帳篷開裂,塵沙撲麵,帳中物件,大半飛走,大家手忙腳亂,隨風追物。忙了半天,風稍息止,始縫帳篷,做飲食。但由張掖所帶的餅幹,業已吃完。我們都愁沒有幹食,每日早十一時須餓到晚十時。不意有經驗的駝夫,能燒麵包,方法非常簡單奇妙。他在地下掘一圓窖,口恰如鍋大,把已燒紅的駝糞,實滿其中,燒至四麵皆紅,然後把做成的生麵包,放置周圍,上麵用鐵鍋覆蓋,鍋中也滿實燒紅的駝糞,鍋的周圍,用泥封閉,不使有隙。又初掘時,借一二尺高之崖邊,一麵崖旁掘一風口,窖中糞易燃燒,待覆鍋後,把此口亦封閉,經一二小時後,完全烤熟,色黃如外國麵包,真算是簡單適用,巧妙奇絕。可謂沙漠中唯一救命的方法,駝糞亦可謂沙漠中唯一救命的要品。取出後,熱烘烘的,大家沒不思染指先嚐,但為數有限,恐怕每日半途中沒有吃的,仍另外吃掛麵,每人隻許試嚐一塊,吃飯時,風依然狂暴,沙塵飛入碗內,食之有聲。
因補帳篷,烤麵包,耽誤了許久時間,下午一時多,始就道。不數裏,即遇軟沙窩,一望黃沙無垠,細軟如棉,下足深入數寸,出後卻幾無蹤印。但忽有忽無,一直五十裏,天已昏黑,月尚未出,足跡莫辨,忽迷失道路,急燃燈籠前導,始得道進行。沿途有車跡,據說:係毛目拉柴之車,約七十裏至葦坑,有井,照例止宿。
二十五日大風奇冷中之一夜第一次通信內地早起四望,不見一葦,但沙中有草根莖,想原來必多,故名葦坑。有水自崖中流出,細僅數寸,遠不及一丈,即滲入沙中,嚐之帶鹹苦味。崖高約五尺,上有車跡縱橫,牛馬糞很多。據說:西通毛目,僅五十裏,打柴之車,時來此地。取望遠鏡一視,可望見毛目的村莊樹木。兩日未見一人,本日忽遇樵者數人,可說是空穀足音。問他家住哪裏?距毛目縣城很近。時毛目縣長為曹菊泉君,是北京民國大學的同事,偕來甘肅者。因與薛省長、劉督辦、胡廳長等各寫信一封,托他們交曹縣長轉交。此為離張掖後第一次通信蘭州,能還與否不可知?將來再能通信與否,亦不可知?
下午一時行,天氣和暖,寒暑表清晨華氏六十四度,忽升到華氏七十度,沿途平原千裏。一望無際,路平如水,上滿鋪五色小石子,真是天然馬路,一直六七十裏,毫無軟沙。但天晚時,忽起迎麵大風,奇冷入骨,塵沙撲麵,當之覺痛,騎駝則寒不可支,步行又眼不可睜,不能見路,想加皮衣,又原未料及如此驟變,中途不易取出,隻得騎駝忍受,手足凍僵,駝夫亦迷路,十一時許,不得井,幸遇一水灘,如獲至寶,下駝止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