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明
我第一次走進北總布胡同32號,正是三月春暖。那天陽光燦爛,迎麵土壇上是高大的塔鬆,樹蔭籠蓋了整個小院;塔鬆後麵,老藤爬滿花架,柿子樹下,白色玉蘭花和紫色丁香花盛開,花香彌漫;再往裏看,東樓高牆布滿爬山虎,隻露出幽幽窗洞,台階之上門廊之下,白地紅字、周恩來手書的“人民美術出版社”牌匾躍然在目;北樓和南樓以青磚建築,樓前間有柏樹。樓棟雖已陳舊,但給人以曆史感和生活氣息。
我知道,從此與此地此社分離不開了。
社辦公室的同事引我去各部門看看。我無法一下子記住那樣多的人和那樣多的屋,但我記住了到處都是書刊:櫃子裏、書架上、桌上、地上、禮堂裏、過道裏……有的同事介紹:這是邵宇用過的桌子;這是劉繼卣坐過的椅子;這是王叔暉和任率英的辦公室(畫室)……在東樓地下二層資料室,我看到幾十年前出版的一架架圖書和一卷卷年畫,其中很多是我小時候看過的:《我們熱愛和平》《雞毛信》《西廂記》《芥子園畫傳》《門采爾素描》《連環畫報》……
此後,我漸漸知道,上世紀40年代這裏曾是北平國立藝專所在地;建國初期,國家出版總署在這裏創辦,隨後成立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人民美術出版社……可以想見,在這個院落裏,曾經留下齊白石、徐悲鴻、胡愈之、胡繩、鄭振鐸等文藝大家的身影,更不用說薩空了、邵宇、鄒雅、徐燕孫、盧光照、古元等人民美術出版社的開創者,以及後來加入的曹辛之、黃苗子等一大批藝術家、編輯家,他們最初在北總布胡同32號工作時,大多隻有三四十歲,可以說藝術創造最好的年華是在這裏度過的。沒有以上這一位位先賢,北總布胡同32號就是一座普通的、而且被不斷改造和逐漸破敗的院落,就不會有那一本本一卷卷流布全國的書畫刊,這些書畫刊就不會進入無數藝術家和愛好者的記憶;反之,如今這個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舊址即將不複存在,但有了一位位先賢,有了他們為人民美術出版社所做的業績,它就載入青史,永遠不會消失。為此,當得知同事林陽打算寫一寫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老一輩先生們時,我由衷讚同。這裏呈獻給讀者的,就是林陽在工作之餘,費時數年、孜孜矻矻、爬梳研判的結果。
這是研究人民美術出版社曆史的一次重要嚐試,這個嚐試由於作者是人民美術出版社的子弟,並在本社工作而有了特殊意味。林陽的父親林鍇先生1951年到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一直在此工作到退休,因此林陽從小就與所寫的前輩熟識,有著各種各樣的交情往事,甚至一同在鹹寧幹校生活過勞動過。比如他13歲跟曹辛之先生學詩詞格律,再如任率英先生鼓勵他學篆刻等等。因此,他的寫作就有了情感,有了親近感,也更有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