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已經不怪了。”蒼天並非是他表麵所表現出的那般堅不可摧,他做那樣事時,心中必也飽受煎熬。時過事過,我不怪了。

他臉現欣慰之色,展顏一笑:“你和川兒一樣,有一顆玲瓏良善心。不管你是不是巫神指定的首領,我蒼氏必然誓死護衛你們母女。”

母女,母與女……啊,我怎在此和蒼氏首話起當年來?但,經此一談,我心中的忐忑不安已然不見,那道石門之後無論是何番情形,都有了麵對的勇氣。

“神鞭,神獸,還有我,都已在此,要如何做?”

蒼氏首深吸一口氣,“以神鞭之利,毀石門之固。以神獸之威,嚇令牌之脅。以你之術力,破鋼石結界。三力齊發,同時而至!”

三力齊發,同時而至!我揚卷神鞭,“恚!”

吼吼吼——

噝噝噝——

轟轟轟——

我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巨大的對抗,那集了各方最精銳的力量最黑暗的聯結的結界,所產生的對持曆久彌在。

……山中,雪中,行經此處的神靈,借你們的力量給我,打破那黑暗構成的醜惡,打破那自以為鋼不可破的結界!

轟——

萬力齊至,石門終作一團粉沫湮於空氣之中。

沒有任何遲疑,我投身洞內。

“川兒!”蒼氏首亦跟入。

但,洞內無人。這裏麵,也不過一丈方圓,一目即可了然,有溪流有怪石,就是無人。當下我淚就湧出,抓住蒼氏首的胳臂,“人呢?你不是說她在這裏?”

蒼氏首亦麵色蒼白,“川兒,川兒……她怎會不在?我聽過她的歌聲,就是由此傳出,不會有假,我聽過的……我還從洞頂的風口向川兒遞送過吃食……嗯?”

他揚首向洞頂一望,又目投四處,遂大步邁到右方石壁前,扯開一團密密麻麻的藤蔓,臉上,忽升起萬斛溫柔,“川兒……”

我飛身過去,猝然怔住。藤蔓之後,小小天地,水聲潺潺,水邊有石。夕陽從洞頂一處風孔投入,形成一團橙黃光暈,光暈之中,青石之上,有人側臥酣眠。桃花般的唇邊掛一絲恬淡淺笑,唇兒微張,鼻兒輕翕,打出低低小呼。的確,是在酣眠沒錯。

我無聲走去,蹲下身,撫開半遮在她臉上的黑緞絲發,撫著她絕美的頰,握起她柔白的手,“你睡起覺來,竟如此香甜。和恚不相上下。”

嗚嚕。這天地太小,恚獸龐大的身軀不得而入,卻一逕向石上人低低嗚叫。

“恚,不能吵。”我抱起她軟馨的身軀,謝絕了苑氏首的援手,直走到洞門之外。當光線豁然開朗,我看到了自己睡時的樣貌。

“回北峰。”我坐上趴臥在地的恚獸,前方所向,是我曾住過十四年的茅廬。

茅廬中,共擠在那張榻上,拉過棉被,打開她的臂,我把自己放進了她懷裏,大力抱著,安然閉上了眼。

棉被久無人用,有些潮黴之氣,但產生的熱度,卻賽過了靈泉山小院新棉花製成的厚軟被,大苑公府裏的錦絲絨。我收了收臂,更緊地抱住她,在一團馨香裏,無夢睡去。

我是被按捏在頰上的指弄醒的。我心中有氣,去捉它,卻聽見脆聲的低笑,遽然睜眸。

“寶寶,川兒的寶寶。”眼前這張臉,是夢是幻?靈黑的大眼晴內漾著最柔的波瀾,粉色唇邊的笑靨可將日陽羞慚,這張臉,可使世間最美的花朵失色,可讓最冷硬的岩石綻放愛戀……

“川兒的寶寶,長大了,還是川兒的寶寶。”她依然拿指揉著我的眼耳鼻唇,像是對一件愛不釋手又不知如何去愛的至寶。“川兒的寶寶不哭,娘疼寶寶,娘疼哦……”

我從來沒有如此刻般毫不痛恨自己的眼淚,任它肆意流淌,任它涓涓成溪,任它歡暢奔泄……然後,我看見她一雙絕美的眼,也成了兩汪傷心泉。

“川兒的寶寶在哭,娘疼寶寶,娘心痛,娘陪寶寶哭……川兒的寶寶……”

川兒的寶寶和寶寶的娘,臉相貼,淚相彙,聲相融。

那二十年被冰冷岩石亙隔的歲月,那二十年隻能在思念裏相擁的時光,此一刻,都作雲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