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漢宣帝與《春秋榖梁傳》(1 / 3)

衛嗣君重如耳,愛世姬,而恐其皆因其愛重以壅己也,

乃貴薄疑以敵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參也。”

——《韓非子》

漢代經學在武帝時期的五經七博士,在宣帝時期,變成了五經十四博士。這是兩漢經學史上非常重要的變化。這其中又以增立《春秋榖梁傳》的博士最為重要:《春秋》的官方解說向來都以《公羊傳》為準,這次變動使得《榖梁傳》也成為官方認可和扶持的學說。學界對於這次增立《春秋榖梁傳》的博士一直給予充分的重視,但是其中的原因,即漢宣帝緣何增立《春秋榖梁傳》博士卻向來不明。通行的觀點:或者以為《春秋榖梁傳》 比 《春秋公羊傳》 更重視倫理道德方麵的弘揚,更重視勸導統治者在為政的實踐中注意“高明柔克”的特點;或者以為《春秋榖梁傳》的尊王說迎合了漢宣帝的需要,因為《春秋榖梁傳》對周王特別“尊崇”,這種尊王說有利於宣帝加強中央集權的需要。總之,普遍認為原因是在《春秋榖梁傳》這一邊;是《春秋榖梁傳》本身的思想內容吸引了統治者的興趣;是《春秋榖梁傳》在經學思想上的特征和長處使它被立為官學。用今天的觀點來看,帝王在儒術上的措施和方案都屬於文化政策的範圍;漢宣帝在《春秋》的官方解說上增立《榖梁傳》,屬於對文化政策進行調整的政治行為。經學研究固然可以專注於經學思想的探討,但是帝王對待儒家經學所采取的政策和相關的政治行為,還應該兼顧政治的角度,而不是僅僅從經學思想的角度尋找證據和原因。眾所周知,《春秋》三傳,思想廣博,無所不包,從中選擇任何一方麵的論述作為佐證,都不是難事。但是為《春秋榖梁傳》增立博士尋找經學思想上的證據總嫌牽強附會,也不可能對這一變動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釋。

在開始探討漢宣帝緣何增立《春秋榖梁傳》博士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中興”之主對待儒生和儒術究竟持有什麼樣的態度和觀點。《春秋榖梁傳》隻是西漢眾多經學門類中的一種,弄清楚皇帝對儒術的總體評價和態度可以為接下去的討論提供一個可靠的大背景。

其實,宣帝一朝不重儒生幾乎不需特別證明,因為此類記載在《漢書》中大量存在:“時,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從這裏可以發現:元帝的好儒與宣帝對儒的態度背道而馳,那麼宣帝貶儒政策也就可想而知。這種政策自然會遭到當時儒生的抨擊:“是時,上方用刑法,信任中尚書宦官,寬饒奏封事曰:方今聖道浸廢,儒術不行,以刑餘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這裏的“上”正是指漢宣帝劉詢;而另一處記載更明白無誤地指明了宣帝的態度:“初,宣帝不甚從儒術,任用法律,而中書宦官用事”。當然,最能體現宣帝對儒生儒術的態度的材料還是他與元帝之間的那一段對話:“年二歲,宣帝即位。八歲,立為太子。壯大,柔仁好儒。見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大臣楊惲、蓋寬饒等坐刺譏辭語為罪而誅,嚐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曰:淮陽王明察好法,宜為吾子。而王母張婕妤尤幸。上有意欲用淮陽王代太子,然以少依許氏,俱從微起,故終不背焉”。通過這些材料發現:宣帝對待儒生真正的態度隻能用輕視和厭惡來概括。《漢書·宣帝紀》載霍光言漢宣帝研習儒家經學,學有正統。載曰:

禮,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毋嗣,擇支子孫賢者為嗣。孝武皇帝曾孫病已,有詔掖庭養視,至今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操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子萬姓。

霍光得知漢宣帝研習儒家學問,是從丙吉那裏得到消息的。丙吉言曰:

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

不過漢宣帝早年的生活,應該沒有機會研習儒家經學,生活環境極為險惡,能夠生活下去,已經算是萬幸。《漢書·外戚傳》載:

時宣帝養於掖庭,號皇曾孫,與廣漢同寺居。時掖庭令張賀,本衛太子家吏,及太子敗,賀坐下刑,以舊恩養視皇曾孫甚厚。及曾孫壯大,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為右將軍,與霍將軍同心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複言予女事。”於是賀止。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當為內者令歐侯氏子婦。臨當入,歐侯氏子死。其母將行卜相,言當大貴,母獨喜。賀聞許嗇夫有女,乃置酒請之,酒酣,為言:“曾孫體近,下人,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為介,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

“下人”,據顏師古注,乃是“人材下劣”的意思。張賀勸許廣漢嫁女,其意在於曾孫縱使人材下劣,依仗親緣關係,亦可獲得封侯。其優勢在於尊貴,不在於才能。漢宣帝早年與宦者生活在一起,稱為“下人”,娶妻困蹇,能成庶人,已是萬幸,至於接近儒生,研習經學,自然更為困難。其實,漢宣帝的《詩經》學,來自張賀之教。史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