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帝)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
——班固
孝成皇帝,元帝太子也。……元帝即位,帝為太子。壯好經書,寬博謹慎。
——班固
元成好儒,由衷而發,付諸實行,儒術至此得到真正尊崇。自秦朝焚書坑儒以來,儒術在與秦漢兩百年政治風雲中,起伏動蕩,始終未能真正成為占主導地位的統治方針與意識形態。法家之術、黃老之術、刑名之術、長短之術、集權暴政之術以及雜王霸之術,你方唱罷我登台,輪流在帝國的政治舞台上扮演著主角。儒術由遭到打壓、得到利用、扮演配角甚至醜角,直到元成時期才最終轉為正旦,成為主角。漢元帝、漢成帝喜好儒術,與其受到的教育有很大關係。因為元成喜好儒術,所以儒生得到重用,儒生群體得以壯大,儒家思想著作得以繁榮,符合儒家思想的政策得到執行,儒術真正成為帝國治術的主體。
東漢荀悅曾經曆考漢廷諸位皇帝,認為漢元帝以前儒術皆未得到真正尊重,亦未成為漢廷治術之根本。此種情況,至漢元帝方始改變。其言曰:
自漢興以來至於茲,祖宗之治跡可得而觀也。高祖開建大業,首辟元功,度量規矩不可尚也。時天下初定,庶事草創,故《韶》、《夏》之音未有聞焉。孝文皇帝克己複禮,躬行玄黙,遂至升平,而刑罰幾措,時稱古典。未能悉備製度,玄雅禮樂之風闕焉,故太平之功不興。孝武皇帝規恢萬世之業,安固後嗣之基,內修文學,外耀武威,延天下之士,濟濟盈朝,興事創製,無所不施,先王之風,燦然複存矣。然猶好其文不盡其實,發其始不要其終,奢侈無限,窮兵極武,百姓空竭,萬民疲敝。當此之時,天下騷動,海內無聊,而孝文之業衰矣。孝宣皇帝任法審刑,綜核名實,聽斷精明,事業修理,下無隱情,是以功光前世,號為中宗,然不甚用儒術。從諫如流,下善齊肅,賓禮舊老,優容寬直,其仁心文德足以為賢主矣。而佞臣石顯用事,隳其大業,明不照奸,決不斷惡,豈不惜哉!昔齊桓公任管仲以霸,任豎刁以亂,一人之身,唯所措之。夫萬事之情,常立於得失之原,治亂榮辱之機,可不慎哉!楊朱哭多岐,墨翟悲素絲,傷其本同而末殊。孔子曰“遠佞人”,《詩》雲“取彼讒人,投畀豺虎”,疾之深也。若夫石顯,可以痛心泣血矣,豈不疾之哉!初宣帝任刑法,元帝諫曰:“陛下宜用儒術。”宣帝不聽,乃歎曰:“亂我家者必太子也。”
唐代李德裕對於荀悅之論,頗有異議。李氏認為,漢元帝任用石顯,實不能尊重真儒。其言曰:
班固、荀悅皆文雅之士,以元帝好儒征用儒生,故以茲為美,而深罪石顯,痛心泣稱詩人投畀豺虎,嫉之甚也。異乎餘之所聞矣。任恭顯始於宣帝,當宣帝之世,石顯豈能隳其大業哉。則知惡不在於顯矣。蕭望之、周堪者皆廊廟之器,有師傅之恩,石顯所忌,廢而不用,朋寵上書遂致於理。其後劉向廢錮,張猛自殺,豈得謂之優繇亮直乎。賈捐之、京房雖不忠其身,亦皆英特雋才,道術奇士,於元帝可謂忠矣,亦因譖而死,惑於讒邪?豈得謂之牽於文義乎?於讒邪則不斷,於髦俊則用法,亦不得謂之優繇矣。貢薛雖能忠諫,止於諷諭恭儉,未嚐禦奸觸邪矣。韋匡從容守位,未嚐犯顏幹主矣。所以得乘時而進,久安其位。昔桀紂殺一龍逢比幹而天下之惡歸焉。桀紂以拒諫而殺之,其悖已甚。元帝以信讒而殺,抑又甚焉。王業既衰,至成哀陵替,纔三世而王莽簒奪。宣帝稱亂吾家者太子也,知子莫若父。信哉是言。……史固筆削論定善惡之際,何不書曰上即位登用儒生,不能委之以政,牽製佞幸,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如是則褒貶得其中矣。吾大懼後世,繼體守文之君,覽雲雲史固之讚,以為自昔儒生之不足為用也。而委任佞幸,以致衰亂禍不淺矣。
今天看來,漢元帝好儒確為事實,不容置疑。至於漢廷諸儒皆非真儒,情形較為複雜,儒生進入漢廷政壇發生蛻變可能是更為重要的原因。關於這一點,後文還有討論。
《漢書·元帝紀》載,漢元帝從小就喜歡儒術,而漢宣帝厭棄儒生,喜歡文法之吏。司隸校尉蓋寬饒被逼而自殺身亡,楊惲因語帶譏諷而被宣帝腰斬。蓋寬饒和楊惲都是當時著名的儒生。這兩位儒生的遭遇對元帝觸動很大,所以他建議漢宣帝為政應當寬緩,不能過於嚴苛,應該進用儒生。元帝的異議、對儒生的同情差一點使其失去繼承皇位的機會。從中,既可見出漢宣帝貶斥儒術,亦可見出漢元帝從小喜歡儒術。《漢書·漢帝紀》載,漢成帝從小喜歡儒家思想,好讀經書。成年以後,漢成帝在實際為政過程中,喜好儒術的痕跡依然非常明顯。漢成帝甚至將儒術造詣視為官員考核、升遷的重要標準。薛宣是漢成帝時期非常有能力的高級官吏,稱為能吏。他在處理謝遊、楊湛貪汙的問題上,在調換薛恭、尹賞的問題上,皆展現了極高的政治技巧。穀永甚至認為薛宣在左馮翊任上的治績,“自左內史初置以來未嚐有也”。正是這樣一位極有才幹的能吏,後來卻被漢成帝非常不體麵地從丞相任上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