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黑雲已將月光盡數遮去,蒼穹之上一片漆黑。夜晚的風又刮了起來,偶爾在窗外呼嘯幾聲。坤寧宮的寢殿中一片燈火通明,桌上的包金銀質圓燈閃著亮光,燈旁邊的冬青釉八團花瓶中插著幾株桃花,那花瓣色澤鮮豔,在燭光的照耀下明豔動人。
婧軒一襲碧色八團團花暗紋鳳袍倚坐在軟榻上。她麵上淡若清風,眼底深處,卻帶著幾分淺淺的陰翳。“樂盈,皇上今日,去了哪位嬪妃處?”
樂盈道:“皇上今日,去了毓秀宮。”
婧軒眼簾微垂,眼中的哀傷有幾分掩飾不住。她從軟榻上起身,走到殿中的古琴前,淡淡的說道:“到底是皇上的親生骨肉,他怎會不憂心呐。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想來,這話說得,可真有道理。”
她輕輕抬手,一串音律從指間流出。那曲調帶著一股落花流水般的惆悵,淡淡的掠過人的心尖,那聲音如泣如訴,又如同清風拂過,手起手落間,琴音又變得靜雅婉轉,帶著淺淺的哀傷,待一曲終了,仍是餘音嫋嫋繞在心頭,一行清淚從婧軒的麵上劃過。
“多年不曾聽過皇後娘娘的古琴聲,沒想到還是這般觸動人心。”馬如龍一襲淺灰色朝服,從殿外走了進來。他麵色從容,眼中帶著幾分淡淡的涼薄。
婧軒急忙抹去臉上的淚水,換上了一副威儀的姿態。“這麼晚了,馬太醫有何事嗎?”
馬如龍上前一禮,複又在椅子上坐下,說道:“微臣路過坤寧宮,聽到娘娘悲傷的音律,心中感觸良多,忍不住駐足聽了一會兒。”
婧軒淡淡的說道:“不過是閑來無事,練練手罷了。”她說著,輕輕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拍了兩下。
馬如龍的眼眶微紅,眼中帶著幾分哀傷。“時過境遷,許多人和事都變了不少,可微臣還記得當年的那份初心。若娘娘不嫌,微臣還想叫娘娘一聲裴滿兄。”
婧軒聞言,心中微微一顫,一下子紅了眼眶。“你的裴滿兄,早在當年,就被戰場的風沙給帶走了。本宮,是大金的皇後。”
馬如龍的眼中帶著些許晶瑩,“都說音律,是人心境的最好表達。當年,娘娘在微臣的麵前唱出了相思,今日,微臣亦聽出琴音中的悲痛。娘娘,人活在世,有許多事情都是不完美的,微臣隻希望你能放下執念,能夠平安、快樂便好。”
婧軒微微閉眼,一行熱淚從她的麵上滾落,“馬兄,我一向視你為知己,這麼多年,你還能在我身邊陪我說話,我不知道有多感激。隻是我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餘地,我的使命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整個裴滿家的安危,我身不由己,也別無選擇。我隻有保住了裴滿家,才能保住我自己,我也隻有保住了我自己,才能保住裴滿家。”
“可是我不想你過得這般痛苦。”
婧軒拉住馬如龍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她笑中帶淚,哽咽的說道:“馬兄,你感覺到了嗎?他在動,他就快要出生了。他是我和裴滿家所有的希望。馬兄,我必須得堅強,我不能垮掉,隻有這樣,我才能保護我的孩子,才能保護你,保護我身邊的人。這條路,就算是跪著,流著血,哭著我也要把它走完。”
馬如龍眼中濕潤,落下一行熱淚。“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盡最大的努力,護娘娘周全,娘娘也要答應微臣,別再這般傷心痛苦,人生除了愛情,還有許多值得開心的。娘娘多想想昭和公主,多想想腹中的孩子,一切都會變得美好的。”
婧軒慧心一笑,眼前的視線又被淚水模糊了幾分。窗外的風依舊在呼嚎著,怒吼著,好似在宣泄著什麼。婧軒心中飽滿的感情,被後宮的冷漠漸漸消磨下去,被時光一點一點刻上疤痕。她在絕望中掙紮著,直到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