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春,兩邊戰事吃緊,啟憫的病又好好壞壞不見起色。我知道,他那是心病。他恨我“殺了我們的孩子”,卻又放不下對我的眷顧,好似在冰與火裏掙紮,所以這病才會拖了這麼久。而我,也是五內鬱結,欲語還休。
過了正月十五,劍南道捷報傳來,子陵大破叛軍,將叛軍擊散,收複恭州,又乘勝追擊,意欲將叛軍全部殲滅。隻是雁門關外到動靜不大,隻有幾次小規模的對戰,看起來像小打小鬧,也都被霍青克製住了,朝中之人不免覺得那賀戮不過是徒有虛名,隻是啟懷和啟憫不敢大意,傳令霍青讓他千萬小心,不要貿然發動大戰,免得中計。
仲然將朝堂之事傳遞給我,我聽了,好奇的說:“這個賀戮到底何許人也?兩位王爺都似乎對他很是提防。”
仲然道:“賀戮是西突厥老可汗的幼子,生母是漢人,因此從小受盡了哥哥們的欺淩,他忍辱負重,從不將情緒示於人前,卻暗中練就了超凡的騎術和箭術。去年他勾結自己的幾個叔叔殺了所有哥哥,又在牙帳裏設宴將叔伯堂兄弟全部誘殺!後來還親手斬殺了自己親生父親的頭顱,連他的姐妹都不肯放過。他雖大肆殺戮,卻頗有手段,突厥人尊重武力高強的人,他算是個文武全才,又懂得收買人心,因此登上可汗之位。”
我聽了心下駭然,道:“他果真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這樣的人難怪他們都防備著!隻是他既屯兵在雁門關外,為何又不入關來?我可不信這樣一個人會害怕霍青的威名。”
仲然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兩位王爺也有如此擔心,因此才讓霍將軍不要輕舉妄動。”
我點點頭,道:“好了,這些我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仲然施禮告退,我出了一陣神,仲然……一再拒絕親事,大有終身不娶之意。罷了,這世上的傷心人夠多了,何必再添一個。
到了二月間,天氣並未暖和起來,北風呼嘯,反倒下了幾點雪珠子。原本過了二月十五就不必燒炭的,可是瞧這情景,恐怕暫時還不能撤了炭盆。
二月沒過幾日,雁門關戰報傳來,西突厥宣戰,霍青投入兵力,恐有一番大戰。
戰報才傳來沒兩天,忽的又說賀戮大軍在雁門關隻是故布疑陣,晉昌王與其勾結,大開肅州城門,其人已率鐵勒部三萬騎兵從肅州取道,直逼京師!而他一路所向披靡,竟無人能抵擋!京師岌岌可危,大有從前被迫遷都之嫌。
後宮諸人都聚集在長慶殿,我也急得了不得,再沒想過王賢妃的兒子想當皇帝想瘋了!竟然會和突厥人勾結!京郊大營的兵力一半隨霍青在雁門關,隻餘下五萬人馬。但是特勒部的起兵是出了名的精銳,別說五萬步兵,就是十萬兵力全在,恐怕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看著一屋子的孤兒寡母,忽然覺得從前在後宮的種種爭鬥,到了戰爭的麵前,微乎其微。
曹紅一溜小跑跑進殿來,跪下就說:“啟稟太皇太後,兩位王爺與朝臣們商定了,請太皇太後攜皇上公主前往陪都避戰!”
“哎呀,真的要遷都啊!”趙氏驚慌的說了句,然後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我瞪她一眼,問曹紅:“兩位王爺何在?”
曹紅道:“兩位王爺還在商量著如何禦敵,已命人前往雍州調軍了。賀戮騎兵來勢洶洶,還請太皇太後快些收拾,下午就要離宮了。”
“這麼快……”我一陣恍惚,又問,“我們都走了,兩位王爺和朝臣們呢?”
曹紅回道:“一部分朝臣雖皇上與太皇太後前往陪都,兩位王爺都留下,誓要守住京城。”
我略一沉吟,見眾人都看著我,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等了,各自回宮收拾東西。記著,隻管帶隨身所需的細軟,那些貴重的都不必帶上,免得麻煩。”
“是。”眾人紛紛退下,我又吩咐人去給皇帝收拾細軟,寶月和元曦那裏也需周全。吩咐完了,見曹紅還在,便道:“若是攝政王得空,請他來一趟吧!”
啟憫已許久不肯見我,這次離別在即,也不知他肯不肯相見。
好在沒多久,曹紅請了啟憫過來,我已數月未見他,此時見了,覺得他清瘦了好多,雖然還穿著冬裝,可依舊覺出長身玉立的模樣。
他咳嗽了兩聲又抑製住,問我:“有什麼話要交代嗎?”
我默默看著他,殿中諸人紛紛退了下去,我嘴唇微翕,似有滿腔話語要對他說,可是好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倒是眼淚先掉下來。他終究不忍,走過來抱住我,我緊緊摟住他的腰,這才發現他當真瘦了一圈,心中酸楚,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可我們誰也沒說什麼,直到春分在外輕咳一聲,他才放開我,我咬了咬唇,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