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轉折
回過來再說傅啟敏練習假肢行走。他先摔跟鬥再摔跟鬥之後,終於扔掉了拐杖,雖像嬰幼兒走路一樣,慢且羅圈腿,但至少不會讓陌生人立即想到他沒有雙腳。生活仍繼續著,修鍾表、修收音機、修縫紉機、修收錄機乃至一切電器。生性好強的傅啟敏不滿足永安鎮那些送上門來的生意,在尚無“開拓市場”這個理念的年代,他就沿府河而下,到古佛洞、黃龍溪開拓新的修理市場。先是騎自行車,後是騎一輛嘉陵摩托車;先是一個人,後是馱上一位年輕姣好的女子——學徒兼妻子魏素華。他結婚了。這是傅啟敏第四次在當地成為名人。傅跛哥娶了個長得有點乖的婆娘。這個乖婆娘魏素華在婚後第二年,就生下一個乖女兒——傅欣。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傅啟敏的命運由此出現了大的轉折。“以階級鬥爭為綱”終於被拋棄了——傅啟敏和他的家庭承受了二三十年的壓迫,終於擺脫了!傅啟敏終於得到了一個中國公民生而即應有的生存權利。他的修理小攤辦理了營業執照,不再擔心隨時有可能被當成“資本主義的尾巴”割掉。
1983年,傅啟敏與人合夥辦起了冰糕作坊,日產數千支。當他看到農民娃娃們第一次吃上冰糕,那快樂的表情、天真的笑容時,傅啟敏有一種成功的感覺。這是把一種“物質文明”帶到了家鄉傅家壩。
傅啟敏積聚在體內的能量、精力、眼光、智慧和經驗終於熬到了一個有用武之地的年代,他將修理店擴大為商店,為供銷社代銷,用供銷社提供的貨與“東家”供銷社競爭。靈活的經營方式,微笑服務,再加上有保修為後盾,他這代銷店的營業額,比“東家”的電器專櫃還高得多。
他富起來了,“殘疾人萬元戶”又一次揚名了。有妻有女,有產有業,其樂融融,過去從他身上失去的,似乎又一一退還給了他。他愜意了嗎,他滿足了嗎?
再說說前文提及的幾個人。
張恕源老師由教育部門給予了“平反”,她的繼承人在正興小學還拿到了一筆象征性的撫恤金,子女的“成分”,按教師子女對待。這是一種“政治”結論,在1980年,其意義遠在那幾十元撫恤金之上。現在,每年清明,張老師的兒子和孫女,總在正興鎮至永安鎮的府河沿岸,焚三炷香,燒幾片紙,麵對府河垂首默哀……
傅啟鵬,這位先華陽二中,後廣漢師範畢業的高材生,在近二十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中,始終相信知識,對書本不離不棄。四川省新建一所旅遊學校,為不知“旅遊”為何物的中國提前培養旅遊專業人員,麵向全社會招聘教師。傅啟鵬在應招人員中,學曆最低,考試分數最高,順利地在旅遊學校當上了教師。沒有旅遊專業的教材,傅啟鵬自己編寫,這一動手,這一不小心,傅啟鵬編寫旅遊教材就幹了二十餘年。直到今天,中國大中專院校旅遊專業的教科書上,常見“傅啟鵬”這個名字,排列在編寫者之前列。2001年傅啟鵬從四川旅遊專科學校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崗位上退休。現已病逝。
杜雄才,這位數、理、化特優生,回家務農後,為消解心中若幹塊壘和迷茫,便到哲學中去尋覓答案——這點,傅正康也如此——黑格爾、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哲學著作,凡能搜尋到手的,都一一通讀。哲學的智慧,再加上對中國現實社會的剖析,終於在極“左”政策中找到自由的漏洞——養蜂。就靠這一點難得的自由,他們便能將知識用在這些小小的蜜蜂身上。他們對比中國蜜蜂和外國蜜蜂(如意大利蜂,簡稱“意蜂”)的優劣之後,大膽地養殖意蜂,並使其適應“中國國情”。他們大膽選擇了洋品種,便讓自己的養蜂收入高於其他的蜂農。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一出台,先於其他農民致富的杜雄才,經濟收入的優勢用不著躲藏。雙流縣表彰的首批“萬元戶”(1982年),杜雄才就榜上有名。既然是自己選擇了農民和農業,杜雄才率先在農田裏種果樹,果園周邊開渠養魚,在80年代中期,他就開始走一條循環種養的科學之路,這在當時的雙流乃至中國,都是超前之舉。這種“很超前”的行為,無法得到社會的認可和有關部門實質意義的支持——錢即實驗經費。偉大的壯舉,隻能黯然收場,如果不以成敗論英雄,他的作為仍然應該受人尊敬。1984年,經雙流舉薦,杜雄才當上了四川省政協(農民界)委員,這一當就連續當了四屆。這20年中,他為農民,為農業一次次建言獻策;哪怕一些提案往往石沉大海,但用杜雄才的話說:“對得起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