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進鐵窗的燈光(1 / 1)

射進鐵窗的燈光

鐵窗外,正好有一盞路燈,將一束燈光投在楊林的床頭。楊林捧起書來,書上的字畫清楚。他覺得,這燈光很溫暖,也是機遇,它不偏不倚,恰好照在床頭,是命運呼喚他好好學習的一種暗示。

1983年9月,判刑後的楊林在邛崍南寶山勞改農場接受改造。一審判決下來後,楊林的父親曾想過要上訴。親友都對他說,這是“嚴打”,這是形勢決定的,沒辦法,撞在槍口上了,上訴也沒用。

楊林想,一個中等技術專業學校的畢業生,如果在勞改中混過十幾年,出去了也是個社會上可有可無的人。他深深懷念在中和中學讀書的那些日子,回憶起老師循循善誘的教誨深感後悔,為什麼我有條件讀書的時候不下苦功讀書呢?一天,他將“杳無音信”念成了“查無音信”,管教幹部說,你念了錯別字,好好翻一下《新華字典》吧。

對,學習就從“一”開始,把《新華字典》上的字,一個一個地認到,記住。

他自創一種學習方法,每天出工之前將字典上的十個漢字抄在十張紙條上,揣在左邊衣兜裏,幹活有空時就拿出來認。記下了一個字,就放在右邊衣兜裏。開始是一天認十個字,後來一天能認20個、30個字。幹活收工回到宿舍,吃飯、洗澡,收拾停當後,獄友們都覺得幹了一天的活很累,到晚上10點時都上床休息了,楊林這時候卻開始讀書了。

讀書正讀到興頭上,啪,到11點路燈就關了,眼前一片黑。

楊林說,幸運的是管教幹部待人非常好。當時,他們提出的三大政策是:

對待犯人——就像醫生對待病人;

對待犯人——就像老師對待學生;

對待犯人——就像父母對待兒女。

他們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平時,楊林幹摘茶葉的活,比較輕鬆。偶爾遇上了抬石頭、擔泥巴的重活,楊林要想“掙表現”,管教人員會來製止說:“你沒經常幹重活,別挑得太重了。”

管教人員認真翻看了楊林的檔案,了解了他犯罪的實際經過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判了你15年,判得很重,這是難以改變的了。但隻要你在監獄裏好好改造,好好表現,爭取減刑,幾年後就出去是沒問題的。”

這番話讓楊林感到了溫暖,決心認真改造,好好表現。

路燈一熄,就無法學習了。楊林向管教幹部請示,勞改農場特別準許了這盞路燈通宵不滅。

路燈給他送去了光明,送去了希望。從晚上10點到次日淩晨三四點,楊林在路燈的照耀下貪婪地啃著書本。

自幼記性就好的楊林,一旦把精力集中在讀書上,進步神速。他讀完了《新華字典》之後,又希望讀《四角號碼字典》。

父親聽說他需要《四角號碼字典》,接到信的當天就買了一本,直奔長途汽車站趕到邛崍,送上了南寶山。楊林算了一筆賬,一本字典2元4角錢,父親往返路費二十多元。這就是父親,這就是父愛啊!

下一次探監時,父親問,我給你買的《四角號碼字典》你用沒有?楊林一口氣背出了查字口訣:“橫一豎二三點捺,叉四叉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點下有橫變零頭。”父親一聽,樂了。

不到兩年,楊林就成了勞改農場有名的“活字典”、“活詞典”。農場有一座在“文革”中幸存的圖書館。從1983年到1990年的八年間,楊林將圖書館裏的古今中外文學名著、文史著作幾乎讀遍了。

書讀多了,見解就大不一樣。有的獄友說,賀知章的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真寫得好,你我走出勞改農場,回家之後娃娃也會“笑問客從何處來”。楊林偏要說這首詩“太小兒科”。他說,寫人生的悲歡離合,賀老頭比起杜甫老頭就差一大截!

老杜的《贈衛八處士》是楊林最愛的一首杜詩,說起杜甫“沉鬱頓挫”的風格,楊林更是滔滔不絕。開始,楊林並不懂杜詩中“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當中的“參”與“商”是什麼意思。也不懂“春韭”、“黃粱”、“觴”這些詞意。待他把障礙消除,走進杜詩的意境之中,讀到“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這種人生的無奈,這種命運的難料,既讓他感到心靈的震撼,又讓他仰天長歎,欲哭無淚。

咀嚼唐詩宋詞,他感到極大的享受;背誦散文名篇,他感到精神充實;讀曆史,讀哲學,他如登高望遠,心胸開闊,其樂無窮。

應該深深感謝南寶山勞改農場的管教幹部,他們人性化的管理,給了楊林可貴的“燈光”,使他以後得以成為四川省最頂尖的“養豬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