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的證明
認識她,純屬巧合。
筆者在采寫雙流這部報告文學時,突發了5·12四川汶川大地震。一位酷愛文學的老朋友王醫生,談到成都人為受災群眾踴躍獻血時,向我介紹了一位值得一寫的獻血者。
王醫生說,震後那幾天,排好長的隊伍嗬,每個人伸出手臂時都有一種莊嚴感。好多獻血者都流著淚說,天天看電視,壓抑得很,我這點血能獻給地震受災的兄弟姐妹,心頭要好受一點兒。
有一天下午,太陽特別毒,采血車前還是排著長隊。我剛剛換班,護士小吳就對我說,有個獻血的,年齡偏大,周醫生建議她不要獻血,她硬是不肯走。
我走過去,接過那個獻血者的體檢表、化驗單,一切指標正常。她說,我的血色素是13,那麼高,剛才排在我前麵的幾個年輕人都才11,為什麼不讓我獻血。我看她,文文靜靜,身體略顯單薄,年齡是43歲——確實偏大。正猶豫,她又說,我的血好得很,AB型的,比較少,你們抽嘛。
我跟周醫生商量後,讓她獻100毫升血。采血時,她對我說,轉去二十來年,我是老賣血的了。我一查她的身份證複印件,她是雙流縣彭鎮 × × 村的人,我說我曉得,那是個有名的“血窩子”。
經王醫生介紹,筆者在北郊一家茶館與這位獻血者見麵。她經營著一家小賣部,丈夫在建材市場當銷售經理。筆者答應了她的條件,絕不披露她的真實姓名,她才同意講她的故事。
因為她來自雙流,就叫她“小雙”吧。
“小雙”說,我不滿15歲就賣血,可能是我們鄉上賣血年齡比較小的。我人雖說不胖,個子還不矮。那一年,過年之前,家頭實在惱火。爸爸害了半年的病,咳嗽沒有止到過。有人說他賣血賣多了把身體整垮了,反正他是不能再去賣血了。我們家五姊妹,我是老大,除了勤扒苦做的媽,頂竿竿的就是我了。我看家裏大的哭小的叫,沒糧沒油,這個年咋個過喲,我心一橫,賣血!
那時,“四人幫”垮台幾年了,我們那裏土地還沒有下戶,但是已經不講階級成分了。我們家外公是地主,祖父是富農,爸爸也背了個富農的皮皮。我還有個伯伯是反動軍官,舅舅是右派,要是查成分,除了壞分子,“五類分子”就占了“地、富、反、右”四樣,肯定沒得資格賣血。我上小學,連紅小兵都當不成,看到人家戴紅領巾,眼氣得很。那幾年,爸爸賣血也是偷著賣,借人家的卡片,每次還給人家提成五元錢。我先就想好了,去大隊開證明的時候先叫困難,開口就要補助口糧,大隊長說不得行不得行,哪有補助糧嗬。我就說,沒得補助糧就開個證明吧,我去賣血。隊長摳了半天腦殼,問我到底好大了?我說16歲了。他半信半疑說,16歲還是有點懸火,賣不賣得成,我不管哈。
他開好證明,我想過了,16歲是有點懸火,就把6字彎了一下,改成了8字。我就把年齡改成了18歲。
我是跟村上幾個接到通知的哥哥姐姐一起去的。成都有家醫院有業餘通訊員,醫院需要血了,就負責下來通知人去。幾個哥哥姐姐一路上就跟通訊員說,要是我遇到麻煩,請他幫忙作個證。
到了醫院,檢查身體我樣樣過關,我是AB型,醫院正缺這種血。最後一關,要抽血了,那個胖護士眼睛厲害得很,捏著我的手膀子說,你哪有18歲嗬,絕對沒得。
我一聽,急著說17歲半了,快要滿18歲了。向毛主席保證!
她還是不相信,直搖頭。我一下子哭起來說,孃孃,你做個好事,讓我賣一回血嘛,我爸爸病了半年了,我媽媽拖我們五姊妹也要累死了,這就要過年了……連米都沒得一顆了,咋個過嗬!孃孃,孃孃,求求你了,孃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