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愛玲三個錢包的推理故事(3 / 3)

然而禮物仍在。K.D.是李開第,不成疑問,而本來不知道“斌”是誰,但如前所述,止庵根據“音樂家”和“UncleK.D.”兩個關鍵詞聯想到1980年代的廣州音樂界,便解了謎,猜度她是李開第的女兒李斌,乃向住在廣州的傳媒朋友找得她的聯絡電話並把號碼轉給宋以朗,讓他決定如何踏出下一步。

事情至此,三個錢包都有物主了。如果聯絡得上李斌,除了交還本來屬於她的錢包,當然亦可把其父的錢包送回,加上兩年前的劉曉雲,統統物歸原主了。張愛玲十四年前的贈物心願亦可了卻。對於此事,破案者當然是陳子善和止庵,我隻是剛好把他們領往宋以朗家,是個“中介平台”而已。可是,6月下旬那回在宋先生家裏倒發生了另一個小巧合,讓我高興了老半天。

原來愛玲最愛的是我

話說當天在宋以朗家裏,止庵看了看張愛玲給“斌”的錢包和謝卡,也沒說啥,話題就轉到別處,大概是談關於《異鄉記》手稿在中國大陸的出版策略,大家興高采烈,好像要替張小姐辦喜事。

宋先生大概是這樣的,或所有人都必然是這樣的,談得愈有興頭,他便愈有意願從房間裏掏出更多的張愛玲寶物,一旦話不投機,匆匆看過例牌式的幾個東西,便送客了。所以那天宋以朗又從房間找出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解開繩子,把袋倒轉,跌出一大疊零零碎碎的紙張紙條,包括拆開了的白信封,由《聯合報》和《中國時報》或“皇冠出版社”寄出的;撕下來的報紙版麵;正方形的memo紙;廢棄的稿紙邊緣……出處各異,但它們的共同點是都變成了張愛玲的草稿紙,可見她昔年在美,隨時隨地想到什麼,隨手抓起一片半頁紙張,立即執筆寫下。

張愛玲非常環保?我暗暗認為,這或跟環保無關,而是她不願錯過任何於刹那間閃過腦海的意念,擔心善忘,急急透過書寫這種動作把它記牢。又,她是作家,對於紙張總有過敏性的憐惜,紙是親人也是朋友,人浮於世,至少在那年頭,紙張往往是最能令作家有安全感的身邊物件。

而小巧合就出現在紙張之上:

那天我隨手從那淩亂不堪的紙疊裏抽出一頁,是拆開了的信封,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定神一看,無巧不成書,最後一段寫的竟然正是張愛玲寫給“斌”的短信草稿,跟她在正式謝卡所寫的有九成符合。對於寫字,張小姐確是認真嚴肅,連在謝卡上寫幾十字都要先打草稿,到了真寫,還再改動一次。於是在我眼前桌上並排放著謝卡和信封,張愛玲的心思曾經在兩者之間流轉波動,它們展映了時間的痕跡,如同呈現一位動態的張愛玲。

兩年前帶陳子善造訪宋以朗,送回第一個錢包;兩年後帶止庵造訪宋以朗,找出其他錢包的主人。三個錢包都被解謎了。陳子善和止庵都很高興,但最高興的人,其實可能是我。因為我不僅意外地撮合了陳子善和止庵替張愛玲完成錢包遺願,連隨手在張愛玲留下的一堆草稿裏抽出一張紙亦跟錢包遺願有關,誰敢否認,我才是這次“遺願完成儀式”的“靈魂人物”?

我向愛搗蛋,兩年前我曾對陳子善開玩笑道“依這事看來,愛玲還是愛你的”,所以兩年後我特地再搗蛋一次,眯起眼睛對止庵說:“依這事看來,愛玲原來最愛的是我”。止庵沒反應。我可不管他和陳子善怎麼想,反正人生苦短,懂得討自己開心,最重要。

(原載於《南方周末》2010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