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張林是自由撰稿人,愛喝酒,喝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按他自己的話說,三天一大醉,兩天一小醉。平時不喝酒的時候張林沉默寡言,坐在那裏像根木頭似的,兩瓶啤酒下肚他便手舞足蹈,就像換了一個人。張林的酒精依賴是很明顯的。二三十年喝下來,張林的身體算是徹底地垮了。一個稍通中醫的朋友給他把脈,說張林完全“空”了,丹田之內毫無真氣。也就是說坐在我們麵前的張林是個空殼子。並且喝酒誤事,張林老大不小的了,還沒有成家,在男女問題上卻欠下了不少風流債。當我認識張林的時候,他正陷於諸如此類的麻煩中,每天隻好借酒消愁。
幾年前的春天,張林突然宣布他準備去南極,說是遇見了一個有辦法的人,可以讓他去南極的科考站待上一年。張林心想如果此行順利,很多的問題都能得以圓滿解決,比如那些風流債可以拖一拖,再勇猛的女人總不至於追到南極去吧?再比如南極的工作收入很高,不僅溫飽不愁,而且可以積蓄,從南極回來後兩三年的生活費也一並解決了。據說去那兒啤酒盡喝,不要錢,這對於一個酒鬼而言不能說不是一個很大的誘惑。當然去南極也有難處。張林是去那兒過冬,南極的冬季沒有太陽,可謂黑夜茫茫,心情的壓抑可想而知。科學家們也隻是在短暫的夏季有日照的時候去那兒工作,在漫長的冬季科考站的小樓裏隻剩下一些看站的工人。清一色男人,沒有女人,沒有女人也是一個問題。但這對張林來說關係不大,隻要有酒喝就行了。在那兒還可以打80分,大約也隻有打80分了,其他的娛樂,比如看電視、聽廣播卻不可能。當然可以打電話,酒酣之餘給祖國的親友打打電話也順理成章,隻是衛星電話費用太高,還是不打為好。剩下的時間張林幹什麼呢?正好可以潛心寫作,或者練練氣功。張林盤算已定,心裏篤定得很。
如果能真的成行,還得經過體檢這一關。由於南極環境惡劣,有關人員不僅需要經過嚴格的體檢,還要進行必要的心理測試。體檢和心理測試在10月份,張林提前開始了身心鍛煉。他開始戒酒,開始跑步,開始躲避朋友嚐試獨處。一段時間下來張林抱怨南京的朋友還是太多了,每次有人拉他喝酒總是抹不開麵子,眼看行期在即,心裏不免十分焦慮。突然有一天張林就消失了,有消息說他去了蘇北農村,在那裏跑步、禁欲、呼吸新鮮空氣……再後來也就沒有人再提張林這回事了。然後我們就在電視上看見了那艘前往南極的大船正駛離碼頭,在歡送和被送的人群中我們並沒有發現張林。這則新聞的鏡頭很少,漏掉張林也是很正常的。
又過了一陣,張林回到了我們中間,身輕體健、紅光滿麵,判若兩人,就像是從南極已經回來了。這當然不可能。問起為何沒有成行,是不是體檢不過關?張林說:“哪裏呀,根本就沒有參加體檢。那哥們也是酒後一句話,找他的時候死也不認賬了。”
看來酒鬼的話的確是不能相信的,也許隻有另一個酒鬼才可能相信,並因此歪打正著地撿了個便宜。
(原載於《南方周末》2010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