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1 / 3)

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是日,更定矣,餘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中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餘,大喜曰:“湖上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餘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柳敬亭說書

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麵疤瘤,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餘聽其說景陽崗武鬆打虎白文,與本傳大異。其描寫刻畫,微入毫發,然又找截幹淨,並不嘮叨。■夬聲如巨鍾。說至筋節處,叱吒叫喊,洶洶崩屋。武鬆到店沽酒,店內無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甕甕有聲。閑中著色,細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靜坐,傾耳聽之,彼方掉舌,稍見下人硋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每至丙夜,拭桌剪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說書之耳,而使之諦聽,不怕其■舌死也。

柳麻子貌奇醜,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

張岱的小品文成就很高,是明代小品文的集大成者。其小品文題材上趨於生活化、個性化;表達上率真直露,注重真情實感。既有公安派的清新,又有竟陵派的冷峭,而且還能出之以幽默詼諧,三者在其小品文中融彙為一體,無論人情、物態、尺牘、序跋,都能以自然清新的筆調寫來,絕少濫熟語,並且任情適性,坦誠真率,不假遮掩,在文學史上形成了獨特的風格。

張岱是以《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和《琅文集》而著稱於世的,他的小品文成就也主要體現在這三個集子當中。他《陶庵夢憶》是對昔日生活瑣事的回憶,包括茶樓酒肆、歌館舞榭,說書演戲、放燈迎神,養鳥鬥雞、打獵閱武,山水風景、文物古跡、工藝書畫等方麵。這些雖是“嬉笑瑣屑之事,然略經點染便成至文”。《西湖夢尋》寫的是西湖掌故,共七十二則,是在杭州兵燹之後,追憶舊遊,以西湖北路、西路、南路、中路、外景五門,分記其勝。作者感歎“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樓舞榭,如洪水湮沒,百不存一”,隻存於作者的夢中,故記下夢中之西湖,“以作西湖之影”。《琅文集》共六卷,包括序、記、碑、傳等散文,並收樂府、琴操、詞等。三個集子中的字裏行間充溢著他對故國鄉土的眷念與熱愛,也隱含著作者蒼涼的意緒和感傷的情調。

張岱欣賞自然景觀的眼光懷抱獨具。在《湖心亭看雪》一文中,作者偏偏選擇大雪三日,草木枯零,人鳥聲俱絕的時候,蕩一葉小舟遊西湖。惟獨如此,他才欣賞到了世人所未見的另一種美的境界,並且將自我也融入其中,創造出絕妙的一段文字。展示了人與造化的融合,以及人在大自然中的存在的位置,富有那個時代的哲理意蘊。作者的神思,能從畫麵中跳出來,反觀自身。結尾船夫的埋怨,是點睛之筆,有一種冷雋的幽默,令讀者玩味無窮。

《柳敬亭說書》是張岱又一篇膾炙人口的佳作。柳敬亭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評書藝人,說書技藝高超,同時具有正直的品格和可貴的民族氣節。本文不是傳記,而是隨筆。作者從自己的審美體驗出發,抓住柳敬亭說書的特點加以描述,敘其說“景陽崗武鬆打虎”一段寥寥幾筆,繪聲繪形,使讀者猶如置身書場中,親聆柳麻子說書。柳麻子的表演藝術,也通過作者的傳神之筆,穿越時空,獲得了永久的魅力。文中最後一句,看似閑筆,但柳麻子相貌的極醜和技藝極美的反差,在讀者腦海中留下了難以泯滅的一位名藝人的永恒印象。

張岱特別讚賞柳敬亭說書善於“閑中著色”,其實更像是“夫子自道”,他的散文寫山、寫水、寫花、寫鳥、記名園、敘風物、述奇人,片麟隻羽,皆是無關當世宏旨的“閑文”,然而生動地傳達出他生活的時代和社會風貌、世態人心。在他行文之中,常常有意無意蹦出的閑話,或寓莊於諧,寓諧於莊,不僅給人以啟迪,而且使讀者品味出一種飄逸瀟灑的韻致。張岱不愧是晚明小品文盛行時期最優秀、成就最大的一位作家。

張岱的散文描摹世相廣泛而細膩,具有較高的認識價值,同時敘述博觀約取,簡潔傳神,文筆雋永清麗,意境優美,清新活潑,生動形象,有很高的欣賞價值,對後世散文創作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現代作家林語堂、周作人的散文就明顯具有張岱小品文的韻致。周作人曾稱讚張岱等人小品“別有新氣象,更是可喜”(《再談俳文》),表現了對張岱小品文特殊的喜愛。鄭振鐸在《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稱讚張岱的小品文說:“我們若聞其聲,若見其行,其筆力的尖健,幾透出於紙背。”肯定了他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

張岱是晚明小品的代表作家之一。這種小品文後來成為散文寫作的一種重要範式:生活化,個性化,自由靈活,感情真摯。在閱讀張岱小品文時應把握以上特征,並思考豐富的生活閱曆和執著的個性追求與寫好小品文的關係。

《聊齋誌異》是清代小說家蒲鬆齡著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它約包括五百篇小說。蒲鬆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居士,淄川(今山東淄博)人,清代小說家。蒲鬆齡十九歲時,連續以縣、府、道三個第一考中秀才。他熱衷功名,但始終沒有考中舉人,直到七十二歲時才援例補了一個歲貢生。幾十年間都以在縉紳人家坐館為生,教富家子弟讀書,代寫書劄文稿。他從小“喜人談鬼”,搜集怪異故事,積累很多,又融進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思想感情進行創作。在康熙十八年(1679)春,他將已作成的篇章結集成冊,定名為《聊齋誌異》。此後,他仍然執著地寫作,直到年逾花甲,才逐漸擱筆。《聊齋誌異》傾注了蒲鬆齡大半生的心血,是一部“孤憤”之作。除《聊齋誌異》外,蒲鬆齡還有文集四卷,詩集六卷。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聊齋誌異》是目前最為完備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