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快樂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穀,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凝凝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胡適在論到徐誌摩時說:“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的信仰——這裏麵隻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一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裏。他的一生曆史,隻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實現的曆史。”
徐誌摩的詩是性靈的抒寫,而性靈的核心就是“真”。他說:“我要的是筋骨裏迸發出來的,血液裏激出來的,生命力震蕩出來的真純的思想。”他的詩從對浪漫的情懷,詩化的生活的表現,到對愛、自由、美三位一體的理想的追求,對醜惡現實的憤慨,再到後來的消沉、失望和感情的殘破,無一不是他真情實感、真實生活的藝術記錄。
徐誌摩的詩又是優美的。熱烈地追求“愛”、“自由”與“美”,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與他那活潑好動、瀟灑空靈的個性及不受羈絆的才華和諧的統一,形成了他特有的飛動飄逸的藝術風格。徐誌摩詩中的美又是那樣豐富,那樣的感人,這裏有理想的美,自然的美,性靈的美;有愛情的美,自由的美,女性的美;還有詞藻的美,旋律的美,色彩的美。“叫人看了神往,忘卻人間有煙火氣”。
徐誌摩的詩又是嫵媚的。梁實秋說:“誌摩的詩之異於他人者,在於他的豐富的情感之中帶著一股不可抵抗的‘媚’。這嫵媚,不可形容,你不會覺不到,它直訴諸你的靈府。”
《誌摩的詩》可以說是徐誌摩詩歌的實驗室:裏邊的內容豐富多彩,形式也多種多樣,比較來看,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在詩歌藝術方麵探索的痕跡。
《死水》是聞一多的著名詩集,1928年由新月書店出版後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沈從文等人撰文給予了高度評價。聞一多本人也隻肯定《死水》,而把前期的《紅燭》視為“過繼出去的一個兒子”——雖論聞詩不能丟開《紅燭》,但《死水》的確代表了聞一多新詩創作的更高成就。
聞一多(1899—1946),原名家驊,字友三,後改名多,又改一多。湖北浠水縣巴河鎮人。1913年考入清華學校。1922年赴美留學,因不堪忍受種族歧視而於1925年提前兩年回國。從此以後,他以教書為職業,先後任教於北京藝術專科學校、武漢大學、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等學校。同時,他又致力於詩歌創作和學術研究。抗日戰爭後期,他的人生道路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他毅然走出書齋,走出課堂,積極加入人民鬥爭的行列,成了一名民主鬥士。1946年7月15日,他不顧個人安危,憤然出席“李公樸死難經過報告會”,並在會上作了氣壯山河的演講,會後慘遭特務槍殺,不幸壯烈犧牲。毛澤東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高度評價了他崇高的革命氣節:“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願屈服……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建議閱讀上海書店1988年影印本《死水》。
《死水》是聞一多1925年7月歸國後兩年的詩作,共二十八首,出版於1928年。詩人前期詩集《紅燭》是自由詩集,反映求學時期的思想感情,更多地抒寫幻想。《死水》則是格律詩集,是詩人麵對醜惡現實所發出的深沉的抗爭。但貫穿兩本詩集的卻是同一條紅線,即強烈的愛國主義,隻不過詩人情感的表現由前期的“紅燭”式讚美、思念,向“死水式”的揭露、詛咒轉變,因為詩人愕然發現想像的中華和現實的反差是那樣的大,這裏沒有一個“如花的祖國”存在,到處是軍閥的統治和勞動人民的呻吟。他無比沉痛地把愛國熱情和對現實的憤怒以及對軍閥混戰下殘破的祖國現狀的失望和悲哀,凝聚於筆下,傾注在深沉而憤激的詩篇中。收在集中的二十八首詩,雖然所寫內容各異,卻無不圍繞著詩人深沉的愛國情感落筆。
《洗衣歌》表達對民族歧視、民族壓迫的憤慨,流露出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他將“高等”洋人的罪惡、肮髒,同“下等”華人低微然而神聖的勞動作了鮮明的對照:“我洗得淨悲哀的黑手帕,/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貪心的油膩,欲火的灰,/你們家裏一切的髒東西,/交給我洗,交給我洗。”,“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我也說這有什麼大出息/洗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你們肯幹,你們肯幹?”字裏行間充滿愛憎和憤慨。《發現》是詩人歸國不久的詩作。表達對軍閥統治下國家滿目瘡痍、哀鴻遍野、田園荒蕪、民不聊生的破敗現實的悲憤,痛苦和抗爭。詩的開頭就驚心動魄,不同凡響:“我來了,我喊一聲,迸著血淚,/‘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詩人幻想中的祖國是美好的,當他滿懷著報效祖國的豪情跨進國門,突然麵對破敗現實,頓時產生了情感的逆差。詩人悲憤、痛苦,發出“不對,不對”的呐喊,“追問青天,逼問八麵的風”,用“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詢問這悲慘的根源到底是什麼?可是“青天”、“大地”、“風”都不能告訴詩人任何消息。詩人哭喊著“嘔出一顆心來”發誓:永不改變他那一片忠貞熱切的愛國心。
詩集中作者最得意的《死水》一篇起筆便刻畫出“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的“一溝絕望的死水”的景象,表達了對現實社會的徹底絕望的情緒。然而,“這不是‘惡之花’的讚歌,而是索性讓醜惡早些惡貫滿盈,‘絕望裏才有希望’”(朱自清語)。所以,“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既然“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那麼“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詩集《死水》即以此篇來命名,是詩人在夢想被擊碎後發出的憤懣詛咒。
在藝術表現上,本詩被認為是聞一多“三美”論的典型體現:全詩五節,每節四句,每句九字,稱得上“節的勻稱,句的均齊”,給人以“建築美”之感。
詩作由主旋律“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領起,繪成一幅靜中含動的醜惡圖像,接著又在動中寫靜,動靜相生。而這一切,都是緊緊圍繞主旋律來彈奏,臨近結束,本來低沉下去的情緒,用“這裏並不是美的所在”一句驚起,表現了對死水世界的斷然否定!
死 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鏽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聞一多是著名的愛國詩人,愛國之情可以說是聞詩最突出的特征。聞一多曾留學美國,熱情地學習西方文化,卻又強烈地感到民族與文化的壓迫,之所以能飽蘸深情地寫下這些“愛國主義”詩篇,對他來說,是出於一種文化上的反抗。在異國他鄉弱國小民飽受淩辱備受歧視的刻骨銘心的感受,使他對西方文化產生了一種逆反心理,而對於東方文化的熱愛有時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這些詩篇所表現出的深邃而熾熱、悲愴而激越,甚至複雜難言的情緒,正是代表了這位根植在深厚的傳統文化土壤中的現代知識分子內心的矛盾與痛苦。
在詩的表現藝術上,聞一多最著名的是他“新詩格律化”和詩要有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的“三美理論”。音樂美強調詩要“有音尺,有平仄,有韻腳”;建築美強調詩要有“節的勻稱,句的均齊”;繪畫美強調詞藻和色彩的繽紛。《死水》中的詩正體現了聞一多創作中對其藝術理論的貫徹。《死水》一篇尤被認為是體現“三美”格律詩的典型。其他如《口供》之詩式齊整、色彩斑斕;《罪過》之音節和諧、鏗鏘動人等都達到了他所要求的“戴著鐐銬跳舞”,不但不覺得它是桎梏,反而顯出藝術的純熟的境界。
一方麵執著於東方文化“和諧、均齊”的傳統美學理想,一方麵有著西方文化帶來的強烈的生命意誌與個性自覺,這使得聞一多詩中充滿了矛盾的張力:《春光》中自然的和諧與社會的不和諧;《心跳》中生活的寧靜與心靈的不平靜;《你莫怨我》中言辭的灑脫與情感的偏執……巨大而深刻的幻想矛盾時刻洶湧衝擊著本性激烈、熱情的詩人,而詩人卻追求情感的克製,這就造成了聞一多《死水》中詩的形式規整而感情強烈灼人的獨特風格。
注意體會《死水》中的詩情,與詩歌中噴湧的詩人的愛國激情。
《剪拂集》是現代文化名人林語堂(1895—1976)的一本不那麼有名的雜文集,然而卻是不應被忽視的,因為它代表著林語堂文學活動的第一個時期——《語絲》時期——與魯迅等進步作家並肩戰鬥,反對北洋軍閥和“現代評論派”,用“旗杆和磚頭與警察相鬥”的“打狗運動的急先鋒”的風采。與他《論語》、海外及晚年創作期或“幽默”、“閑適”的“性靈文學”迥然不同。寫作《剪拂集》時期的林語堂年少氣盛,並獲“土匪”的“美名”。
林語堂是福建龍溪人。原名和樂,後改名玉堂、語堂。筆名多多,有毛驢、宰予、薩天師等。其父為鄉村基督教牧師,因而自幼深受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和影響。1916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後留學海外,獲哈佛大學碩士、萊比錫大學博士學位。回國後,先後在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範大學任教,並參加語絲社,為《語絲》周刊主要撰稿人之一。因支持學生愛國運動,和魯迅一起被列入北洋政府的黑名單。後專事著述。創辦《論語》《人間世》《宇宙風》等刊物,提倡“幽默”、“閑適”的性靈文學。1936年留居美國,此後主要用英文寫作。他的英文長篇小說《京華煙雲》享譽海外。除文學創作和文化傳播外,林語堂還是一位語言學家,所著《開明英文讀本》《開明英文文法》在當時亦有較大影響。建議閱讀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剪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