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瀅和老板娘會心地對視莞爾,終於還是蕭瀅年輕,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用手指虛點著他說:“哈!你這個人邏輯性太強,說話都第一第二一套一套的。”既然是這樣,大概蕭瀅真的覺得已經無可辯駁,又大概是因為自信自己的年輕,所以其實還是很樂意讓他知道自己的年齡,就乖乖回答道:“好吧,我22,今年剛大學畢業到加拿大來。你呢?你是什麼時候到美國去的?”
這回張璟沒有再猶豫,他好像已經打定主意要和這位小同胞好好聊天兒了,反正這會兒也一直沒有新的客人到店裏來,看看老板娘的臉色,一直都是那麼恬淡安然,饒有興味地靜靜聽他們倆有來有往地交談,也不像是會責怪他拌住了店裏唯一的一名侍應生。
“四年前。”張璟說。
“哇,那你是老海龜啦!”蕭瀅崇拜地看著他,看樣子馬上就要有一連串請教接踵而來。
張璟自嘲地笑笑:“嗬,聽聽,還是‘老’!是還在海裏呢,歸倒還沒歸。”
蕭瀅立刻接住這句話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歸呢?——不對不對,先要問你到底還打不打算歸才對。”
張璟搖搖頭:“不知道。”他又看了一眼老板娘。這回老板娘沒有再看回他,她好像被手頭一件什麼事情抓住了注意力,臉上的線條因為聚精會神而略為繃緊。
蕭瀅快言快語地問:“那國內的女朋友怎麼辦?還是,因為女朋友也在美國,所以要把未來綁在彼此身上一道打算?”
張璟看了看她。22歲,多麼美好而純潔的年齡。剛剛大學畢業,也許在她的大學裏,她已經是師姐,然而走出校門來,還隻不過是青蔥一般的女孩子,聰明,卻還隻是嫩嫩的小聰明。繞著圈子套問他有沒有女朋友,這也算是一個甜蜜的圈套吧?
可是下圈套的主人被他這麼一看,自己就先心慌了,趕忙搶過來,強詞奪理地給自己打圓場:“是剛才你自己提到的,你反問我說怎麼知道你是單身,就是告訴我們說你已經有女朋友啦。”她在最後一句話裏把“我”換成“我們”,仿佛是忽然想到還應該把老板娘拉進來,好讓自己不會孤零零的顯得那麼尷尬。
張璟再向老板娘望去。她終於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蕭瀅拉進了這麼一個聯盟,隻好順著她,再次把詢問的目光投過來。櫃台擋住她的身體,他不能看見,但她一定是坐在一張高腳凳上,以便輕鬆使用電腦。從她的麵容和肩膀來看,她是一個嬌小的女人,然而這麼一個坐法,使得她倒比他高了一小截。陽光透過玻璃門窗散射在她眼底,而她有一雙大大的美麗的眼睛,嵌在略為偏小的麵頰上,給了她一種日本動漫少女才有的靈動情致,這同她一直默然無語靜若嫻花的少婦氣質有些不大匹配,然而這種錯落使得她更加引人矚目,竟掩過了青春少女蕭瀅那一身甜心版蘇菲?瑪索的美麗。
而此時,她那雙大大的眼睛正從粉藍的電腦後探出來,像一麵晶璨的星光照住了張璟。張璟怔怔地失了神,覺得自己掉進了時間的裂縫,正在無始無終地墜落。
蕭瀅看見張璟忽然黯然下來的麵容,意識到自己失了言,惴惴地小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問這麼私人的問題……”
蕭瀅的道歉把張璟從無限的墜落裏倏地拽了回來。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把目光收回來,安慰地對蕭瀅微笑說:“沒關係,其實……也許你們倒可以幫幫我。”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重新抬起頭,他把目光又投向了老板娘,這讓蕭瀅覺得,他雖然是說你們可以幫幫我,毋寧說是你可以幫幫我,而這個你,指的僅僅是老板娘而已。
然後,她聽見張璟一字一字地對老板娘說:“先請問一件事情,如果問錯了請原諒我冒昧。你是這裏的老板娘嗎?”他打量著他所能看見的她身上的衣著,並不是同蕭瀅一樣的女侍連衣裙,他那崇尚邏輯的腦袋,一定正在迅速地判斷著。“如果是老板娘,剛才蕭瀅又提到了老板,那麼你已經結婚了,對不對?”
老板娘點點頭,嘴角綻開一朵微笑,雖然很淺,可是明明白白地,因為幸福而甜蜜。蕭瀅又替她回答開了:“當然!我剛才說的我心目中的鑽石王老五楷模第一號就是她老公啦!不過要不是你後來那麼一說,我還沒意識到我之前全都想錯了,我們老板已經不是單身啦,所以也不算王老五了。”她自說自話說得開心,又忍不住甜甜地笑起來。
張璟點點頭,頓了頓,接著說:“那麼,我想聽聽已婚人士的意見。”
老板娘點點頭,這是她自張璟進門以來第一次開口:“好的,你有什麼問題,說來聽聽吧。”她的聲線比蕭瀅略為低沉,因而也顯得更加柔和而富有女性的嫵媚。這大概是因為年齡的緣故,或許早幾年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是銀鈴般鶯啼婉轉。雖然她看起來也隻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樣子,但既然已經結了婚,還自己經營著一爿小店,大概還是會比剛出校門的蕭瀅年長幾歲吧。
張璟沉默了一忽兒,然後悶悶地開口說:“我愛的女孩子……”
蕭瀅和老板娘都有些驚訝。通常人會說,我女朋友,我前女友,或者,我喜歡的女孩子。用“我愛的女孩子”開頭,顯得書麵而鄭重得有些怪異。但她倆什麼都沒說,隻是小心地保持沉默,等他繼續說下去。
張璟說:“我愛的女孩子,也,至少曾經也,很愛我。我們在一起非常快樂,好像可以永遠那麼快樂。”
他低頭用力吞下了兩大口咖啡,好像在掩飾著心底的激動,以及把這番話說給陌生人的局促。然後,他繼續。
“可是有另一個男人也很愛她,並且她的家庭選擇他,至少,一定會選擇他。”他抬起頭看看她們倆,然後自嘲地笑了:“很俗套的故事,對不對?”他並不期待她們的回答,自顧自講了下去。
“我愛的那個女孩子,她經過了一番掙紮,然後決定嫁給另外那個人。我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苦,總之,在他們結婚的那天,她昏倒在了我麵前。後來,她再也沒和我見過麵。她的丈夫對我說,那個女孩子已經不再記得我。她從那次昏迷中醒來以後,就已經忘了我。對,是失憶,選擇性失憶,雖然隻是忘記掉一部分,卻是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