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在北京等你(2 / 3)

賀媽媽悄悄叮囑何方宇說,其實不用怎麼逼著她,隻要一直在彈就好。這是政策裏的大棒部分,胡蘿卜則是巧克力。賀千回太愛吃巧克力,賀媽媽雖然明知不好,也隻好用來作誘餌。隻是巧克力要放在賀千回夠不著的高櫃子裏,隻有求何方宇,她才能吃到。

賀媽媽叮囑說,她再怎麼求,一天也頂多隻能吃五塊,不然小小的孩子,牙齒就要壞掉了。從賀千回小時候吃到的何方宇給她所夾的菜裏就可以看出,何方宇不大可能會是這個任務稱職的執行者,倒很有希望成為同謀,於是賀媽媽拍拍小夥子的肩膀說:“你疼妹妹,就要為她好。牙齒疼起來,小姑娘吃不下睡不香,哭得眼淚汪汪的,不是更讓人心疼麼?”

於是何方宇把這個任務執行得極好。每天五塊巧克力,一塊也沒多過,但也一塊都沒少過。賀千回彈琴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寫作業。小的時候賀千回沒有想到什麼,幾年之後,她有一天忽然一拍腦袋:呀!當初就是那樣吵方宇哥的嗎?他是怎麼能寫得進作業的呢?還是其實一直都為了讓我練琴,默默地忍著?

賀千回學習的時候——無論哪種形式,寫作業也好,看書也好,——都不可以有很大聲的音樂在耳邊響,否則她就滿耳朵裏隻聽得見音樂,其他什麼也想不了。因為這樣子的習慣,她永遠不能理解和徹底相信,何方宇是真的沒有被打擾到。

恰恰相反,在賀千回的琴聲裏,何方宇的心裏會特別寧靜,仿佛有一點點被催眠的感覺,腦子都比平常更具有靈感一些。在這一點上,他似乎比平常人都更加特別。也有許多人,一邊聽音樂一邊做正事的時候,效率尤其高,但那通常指的是極優美的音樂。而何方宇苦苦與各種習題搏鬥的那些個下午,賀千回所彈得最多的無非是一首接一首的練習曲。要麼車爾農,要麼萊蒙,因為是練習曲,還往往翻來覆去一遍一遍都是同一個曲目。最不濟的情況之下,她要連續一兩個小時彈《哈農練指法》,從慢到快,中間斷掉的,還得停掉重來。那甚至不能算是曲調。

至於兒童彈的成曲,往往是巴赫的一些小品,巴赫的音樂,感覺永遠低沉陰鬱不明朗,連賀千回都不喜歡。

然而就是這樣的熏陶,使得何方宇從此養成了做習題的時候聽音樂的習慣。

他的年級裏,也有一些同學是這樣,上晚自習的時候,耳朵裏戴著耳機,抽屜裏的Walkman在轉個不停。一直以來,巡堂老師都對此沒有意見,隻是高三的一天,忽然班主任就說了:“有些同學喜歡一邊做題一邊聽音樂,這是很不好的習慣,一定要改掉,不然,高考的時候沒有音樂聽,看你怎麼辦?”

何方宇沒有把這話聽進去。他在心裏默默地回答:對我沒問題,因為妞妞就在我的心裏,我讓她彈琴的時候,她就會彈琴,我什麼時候也不會聽不見音樂聲。

時間仍是轉回賀千回剛開始學琴的那幾個夏天。賀千回長一雙汗手,除了極冷的時候,她的手掌心總在不停地出汗,這使得她彈琴的時候非常不方便,常常一溜琴鍵撫過去,就留下一行亮晶晶的水跡,關鍵時刻還會讓她手指打滑彈壞了音符。何方宇做作業的間隙,就會走過來坐在她旁邊看著,手裏拿一塊兒紙巾,趁她休息的時候,替她擦擦手心,再擦擦琴鍵。

那時候大多數人家裏都還沒有裝空調,賀千回家最強勁的一台電扇,擺在一邊呼呼地吹,何方宇就在另一邊替她打扇子。賀千回兩邊都舒服了,就轉過來對何方宇笑:“我終於不是雙麵人啦!”

何方宇不解:“什麼雙麵人?”

賀千回說:“一邊汗淋淋,一邊幹爽爽,像個妖怪一樣!”

何方宇心想:用詞不當,你這樣的,頂多是一隻小妖精。

當然,這句話,他隻能在心裏想想,並沒有說出來。

賀千回彈完一曲,就轉過來對他笑,陪他瞎說幾句,生怕冷落了他令他無聊。何方宇知道,賀千回太感激他,不知道是因為畢竟有些生分,還是她實在太善良。

有一回,賀千回跟他說到自己剛剛入門的情形。鋼琴老師在讓她正式上琴之前,吩咐她裸著手指在木頭桌麵上敲了一個星期,下一次檢查時,聽見她能夠把桌麵敲得嗒嗒響卻不會讓手型塌掉了,才讓她真正碰鋼琴。賀千回說:“那才是最最無聊的時候呢!坐在那裏什麼也不能幹,隻能敲桌子,一分鍾都比一天長。所以現在我彈不好聽的曲子時,就回想一下敲桌子的感覺,馬上就會覺得好很多。再說,我想著要是不努力練下去,當初的桌子都白敲了,就會覺得還是乖乖彈琴的好。”

這是他們兄妹間的體己話,同樣的話題,哪怕用最婉轉的形式,賀千回也才不敢跟父母說呢。何方宇憐惜地看著她,脫口而出:“早知道這樣,應該跟叔叔阿姨說讓你等到暑假才開始學琴,那時候我在這裏,可以陪你敲桌子,你不能做別的事,倒可以跟我說話,我還可以剝巧克力喂給你吃。”

賀千回托著腮,拚命地點頭說就是就是。她一臉憧憬的追憶,後悔怎麼沒有照何方宇說的這麼辦。不過在那時候,她也不知道何方宇會願意這樣地來陪她吧?

賀爸爸下班回家的傍晚,隻要沒有別的事情,就會帶兩個孩子去遊泳。如果賀爸爸不帶著去遊泳,賀千回就會找鄰居家的小姐妹跳皮筋。她們有很多種花樣,但是有一年,她們居然流行一種最單調的,就是跳高。

所謂跳高,就是兩個女孩子拉一條皮筋,一級一級升高,直到誰也跳不過去。有時候人數湊不夠,賀千回就把何方宇拉過來,要他當“樁兒”,專門給她們拉一頭的皮筋。因為何方宇的個頭高,小女孩兒想要多高都可以,簡直就是一個智能調節杆兒,於是小女孩兒們都愛上了何方宇,即使不缺人的時候也總要求他來當樁兒。

何方宇仍是那副好脾氣,要他去,他就去,杵在那兒樂嗬嗬地看她們玩兒。別看賀千回很會跳舞,跳花樣皮筋的時候倒常常毛手毛腳絆錯了繩兒,不過換成簡簡單單的跳高的話,對她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長得快,本來比同齡的女孩子高一些,身材上占了優勢,就總能跳得高一些。當高度升到超過她的個頭的時候,她就拍拍手,後退兩步,然後彎下腰,雙手往地上一撐,就一個跟鬥翻過去了。

每逢這個時候,跟她在一邊的小女孩兒就會在旁邊叫好,開心著她保住了她們這邊全體的“命”。何方宇則驚奇地看著她。他以前從沒見過她翻跟鬥,不知怎麼的,她自己就會了。

晚上的時候,賀媽媽也會偶爾開禁,允許何方宇帶賀千回出去吃宵夜。畢竟何方宇在這裏,她不好意思把別人家的孩子也關在家裏禁口,加上一點點長大的賀千回,身體也越來越壯實,生病的時候少了很多。再說,夜市的小吃是出了名的美味,大家都喜歡,包括賀媽媽自己,因而也不忍心單單剝奪寶貝女兒的這份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