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滕洋
現在是上午12:15,對麵那混小子正囁嚅著想跟我分手,他的表情就像剛剛衝撞了暴怒老爸的考試不及格的兒子。我想我是看著他,但他想我是瞪著他。
於是他看向窗外說:“咱們還是分手吧,我受不了你的暴脾氣。”
我拍案而起:“我怎麼脾氣不好了?你說我什麼時候對你發過火!我隻不過是偶爾表達得強烈了一些,可這樣的小性格你應該覺得可愛而不是可怕——換個借口和我分手,拜托你演戲也演得專業些,這條NG!”
當我不再說話時,不是因為我講完了,而是整個餐廳裏的人全看著我,他們的嘴裏含滿了食物,臉上粘滿了驚訝。我對麵的那個人也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然後,緩慢地緩慢地奪門而逃——真的是緩慢的,因為我覺得他是從我淚水裏遊出去的,那隻是錯覺——他說我給他的驚嚇多於驚喜。於是,我失戀了,就因為我脾氣不好,我怎麼脾氣不好了?
我總結了一下,我不是性格不好,而是耐心不夠;不是人品不好,而是表達不全;不是良知不好,而是感知不善;不是習慣不好,而是行為不妥。總之,我想我不是本質上的不好,而是現象上的不好。比方同樣一件事情:在路上碰到迷路的小朋友,淑女們會拍拍他的腦袋問他的家在哪裏,如果他哭了就給他一個棒棒糖哄他,然後送他回家。這樣,小朋友的媽媽通常是把表揚信寫到學校裏來,我當然也會碰到這樣的小朋友,我也會拍拍他的頭,但通常是下手太重,結果把他打哭了,我隻有嚇他如果再哭老妖精就來抓他,最後那些小孩子在我的威逼利誘下說出家在哪裏,我送他回家。這樣,小朋友的爸爸通常是把恐嚇信寄到我家裏。我還是有愛心的,隻是方式不太對。
爸媽誰也不承認我的火爆脾氣是繼承了他們中的誰,他們因此吵架7次,於是我家損失了9套餐具、6個花瓶、3把椅子、2麵鏡子、1台電視機和他們視線所及的所有杯子,但他們還是不承認我是繼承了他們,因為他們吵完後麵對滿屋狼籍的時候都得出一個結論,其實咱倆的脾氣還是很好的,她一定是基因突變了。
現在,我想這個問題想得幾乎死掉,鬱悶得像困獸一樣打電話給陶羨,告訴她我又一次因為性格過於特立獨行,想法過於與眾不同而與我的前現任、現前任男友分手了。她在電話那頭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不急不緩地問我是不是又動手打人家了。我怎麼會打他呢?我跟他又不是很熟,認識不過一個月,戀愛談了三天而已,我怎麼會打他?
陶羨這個時候就很驚訝了:“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被她這樣一問,就覺得格外委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因為……嗚……因為他的朋友都叫我後現代野獸派,他說他不想當馴獸師。”
陶羨不說話了。過了很久,她輕輕地安慰我:“妹妹,妹妹你不要哭,乖,姐姐把姐姐的GAMEBOY借給你玩好不好,你不要傷心了。”
陶羨後來再說些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把電話給摔了,我蹲在路邊,大聲地哭,電池和手機在我腳底下散了一地,我實在不明白陶羨的脾氣怎麼可以這麼好,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負,她還可以這麼鎮定自若,這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更不像我。況且我是一部GAMEBOY就可以打發的小孩子嗎?真當我是傻子嗎?失戀哪,我就是再沒心沒肺也不能讓人當成白癡這樣來安慰吧。陶羨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不過,不知道她那部GAMEBOY是哪一款的……
“陶慕,你是在哭嗎?”有人遞過來一片麵巾紙,在我眼前晃啊晃的。
我抬頭,差點撞在那人好奇的幾乎要掛滿問題的腦袋上——是許直。他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站在我麵前:左手撐在左腿上,右手舉著一片麵巾紙試探性地伸向我,右腿支在幾乎一米開外的地方——好像我隨時會打人,而他隨時準備逃走。
“幹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我不理他,把頭埋在胳膊裏,意圖十分明顯:你最好不要惹我,我現在十分火大。
“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可不可以往那邊一點,你擋住路了……我……”許直有一點語無倫次。
我承認這條便道是窄了一點,我也承認我蹲在這裏擋住了整個便道,但是又能怎麼樣?你沒看見別人都在繞行嗎?怎麼偏偏你非要從這裏過去呢,沒看見我正傷心呢?我惱羞成怒,使勁地推開許直,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推他,一個趔趄向後栽去。不過許直的反應能力還是蠻好的,在做自由落體三分之二秒後果斷地用那條早有準備的右腿支住了地。中國有句古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條年久失修的便道排水實在是不好,許直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積水的鋪路石板,隻聽“吱”的一聲,墨綠色的泥點子就筆直地從許直的腰線一直掛到褲腳。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大的威懾力。
許直驚訝地看著我,然後緩慢地吐出三個字:“女瘋子。”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道拐角。
我恨這個雨水豐沛的春天,它讓我顏麵盡失。
我回到家的時候,爸媽都吃過晚飯出去散步了,陶羨縮在我和她共同的房間裏做大把的模擬卷子,她,馬上要高考了。我簡單吃了點東西,就“砰”地推開房門,陶羨早就習慣了我這樣的問好方式,繼續算她的解析幾何。可是原本偎在她腳邊的小狗布布看見我回來了,“咻”滴一下就鑽到了床底下,連毛茸茸的尾巴都“噗”地一聲給拽了進去,然後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對它無能為力。他媽的,今天連狗都欺負我。我麵對布布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它就一下子消失在暖氣管道的後麵——這狗一定是印度產的,練過縮骨功。
我沮喪地坐到我的寫字台前麵看中國古代史,從先秦看到明清,再從明清看回五代十國。陶羨做好了她的卷子早就睡了,我看著她睡得穩如泰山,徹底明白周瑜的無奈了。既生瑜何生亮啊!我跟陶羨除了姓名之外實在是沒有哪點像同一對夫婦生出來的,連爸媽的朋友都說我們這個硝煙彌漫的家庭,能培養出陶羨這樣落落大方的女兒,簡直是奇跡。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比陶羨更有資格做爸媽的女兒,但我又不得不憤懣地承認,別說爸媽,連我自己都喜歡陶羨多一點,誰讓家裏就這麼一個溫和的人呢。
第二天早上我到學校的時候,許直正在擦黑板。我看著他,突然就湧上一絲歉意,別誤會,真的隻有一絲。我走過去站在許直後麵,裝作漫不經心地說:“昨天對不起了。”
許直擦黑板的右手在那一瞬間僵在空中,他轉過頭盯著我看了有三十秒之久,然後嚴肅地,一字一頓地問我:“你是在向我道歉嗎?”
我聳一下肩:“沒辦法,其實我也不是常常發脾氣,隻是有時候不爽罷了。”我悲哀地意識到,在同學心目中,我儼然是一個蠻不講理的女魔頭,其實他們都沒有發現,我走的是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的俠女路線。
許直像聽了一個超級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到不能自持。我說:“我不常發脾氣有什麼不對嗎?”好半天,他繃住了臉,拍拍我的肩膀:“年輕人,放輕鬆點。”然後轉身繼續擦他的黑板。
早上的陽光穿過窗玻璃斜射進來,細碎的粉末就在這溫暖的光柱裏上下翻飛。許直被稀薄的陽光籠罩,顯得有點模糊。我也就莫名其妙地傷感掉了。
結果這一天我都安靜異常,我同桌在這種格外奇怪的氣氛下顯得異常緊張,他主觀地認為我這種未知狀態下的安靜可以稱做火山爆發或海嘯地震等一係列非可抗拒因素的前兆,他很自覺地把桌子與我的搬離一尺左右,以免他這個生靈被我荼毒了。我愈發難過,我有那麼可怕嗎?我不過是被許直的那句“放輕鬆點”擊中了要害,我是常常大聲說話,大發脾氣,看起來那麼讓人緊張,但我不過是想讓你們重視我罷了。從小到大,不論是學習,樣貌、身體、性格……陶羨都比我強一點點,不要很多點,隻要一點點就夠了。如果你有個這樣的姐姐,你就會頓悟了,那種不受重視的感覺是很難受的,除非我做錯了事,不然很少有人提醒我如何做一個正常的女孩子。我並沒有怪陶羨什麼,我就是有一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