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化的力量

1993年10月,西子湖畔的浙江博物館有一個奇特的展覽令人動心而亢奮。那一件件散發著山野、海風氣息的藝術珍品薈萃一堂,花團錦簇般地撩人心扉,這就是浙江省傳統民間美術大展。大展從全省20000餘件收集品中遴選出1000餘件,其中有浙東百姓家各類朱漆木器;杭嘉湖的藍印花布、印花糕模;東海籠褲、魚盤;浙西各類繡品;浙中板凳龍;馳名海內外的東陽木雕;浦江、龍遊、樂清的剪紙;海寧、湖州的皮影;淳安的麻繡、佘族服飾、長興百葉龍、德清風箏;民間節日、宗教祭祀、婚喪禮俗及日常生活用品以及建築、家具飾品,集浙江民間美術精品之大成。這些“土特產”既有實用性又有觀賞性,而且有一種神秘感、深奧感,讓人不得不去探究。這是全省若幹年來在民族民間藝術上苦心經營的結果,換句話說,這個大展讓人們明白了,應該怎樣去理解浙江,理解古越大地,更重要的是,它透出了一股真正的文化氣息,具有深厚背景和連續性的傳統歸返所帶來的力量。

這不能不重新調整我們的思維。麵對這些古老的展品,我們難免產生一種古怪的想法,那就是浙江這個地方,它的幾千年或更長時間以及在此繁衍生存的民眾比它的現在更為重要,這裏所說是指它的文明、它的生命力是源自更久遠、更博大的地方,而這一點常常不能被人接受。人們已經習慣了城裏的燈紅酒綠,習慣了現代的生活方式,已無心也不願去追究比自己更久遠的東西,然而不去追究就好像一棵巨大的樹,它已斷死,縱然枝幹粗壯也是沒有生命力的。

這些展品是源自這片土地的。河姆渡文化、馬家浜文化和良渚文化中出現的陶器、漆器和玉器就已展現出古越先民獨特的藝術風範。浙江的民間美術經過曆代勞動人民的創造,猶如浩瀚而充滿文秀之氣的藝術長河,流淌在中華民族的生命之中。我們極有信心地認為,所有展品都將能夠代表浙江,而且它的代表性遠遠超出了“金魚”洗衣機、“西泠”電冰箱。

因此,我們回過頭來,從現實的現時間開始,重新體味另一種生活方式和時間,我們可以感到一條百葉龍或者一方木雕、一隻隻魚盤或一張張皮影裏始終有一種力和一種美的刺激,恍惚之間領略到一種本源,一種深埋內心的力量正在爆發。我們越發感到對自己、對這片土地充滿信心,這是一種信念,從祖先那時起就傳承的信念--傳統已經回歸到生活中來,“背景”變得渾厚凝重。

它的原始性、淳樸性正證明了它的忠實可信和直接感染力,而且凝聚在作者的頭腦裏的某種精神是潛在的、無意地顯現出的。有些作者甚至目不識丁,但是出自他們之手的這些藝術品卻具有那樣大的力量。

對此,我感到有一種力量始終籠罩、糾纏著我們;我意識到每個人身上同樣具備一種力量,隨時可能爆發;我明晰一種新的概念,對在文化積澱深厚的浙江所擁有的無窮魅力和獨特背景的接受與了解,將有助於我們獲得自信、自尊和自豪。這種作用力的得來卻會是這樣難以置信地出自那些倘留在藝術的初原狀態的物品之中。

二、根與本的思考

在人類發展史上,中華民族是進入農業社會最早的國家之一,同時也是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的封建專製社會延續時間最長的國家。3000多年漫長落後的小農經濟社會,產生了古樸神奇、豐富多彩的鄉村文化。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農民智慧的結晶--民間美術。

“男耕女織”是古代農村現實生活的寫照。這種“女織”的分工不僅(從客觀上看)“規定”了婦女必須在民間美術的創造上投入大量的智慧與勞動,而且也為她們從事民間美術活動提供了可靠的時間保證。封建社會裏她們地位低下,不僅不能讀書和出門做事,還須從小練就一手好女紅,才能在出嫁前後被人瞧得起,這就促使了她們在針織、刺繡、窗花等方麵的刻意追求。古語雖說“民以食為天”,但現實生活中的“民”,卻並不是終生畢盡全力為“食”而奔命。稍得溫飽,人們總要在精神生活上有所追求,而且按照分工,為“食”而忙碌的“耕”是男子的事,婦女們每日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操勞全家飲食、穿戴和撫養子女上。肉體上遭到的禁錮,更促進了精神上的大膽解放。她們對僅具備實用價值的衣帽鞋襪和枕、被等生活用品感到了不滿足,便開始對其進行裝飾美化,或表現審美理想,或寄托情思,久而成習,積習成風,互相交流,世代傳衍,便形成了我們今天所謂的“民間美術”的主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