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淵榮喜歡茶,龍井,毛尖,碧螺春,各式各樣,他對這種樹葉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偏愛。甚至能說出每一種茶葉經過不同溫度、不同產地的泉水浸泡之後在味道間細微的差異,據說這是受他爺爺的影響。溢彩最初到國外時,見識到他收集的各種各樣的茶葉,一個大書架,被分隔成許多的小格子,塞得滿滿的,簡直讓人歎為觀止。他還嚴肅鄭重的給她上了一段時間的茶道課程,當然,溢彩是被逼的。可以說,溢彩後來習慣喝茶,也是江淵榮給逼出來的。
“明前?”江淵榮坐下後,很快侍應就過來招呼他們,他翻著目錄,問她。
洋彩點點頭。
侍應離開之後,他整個人靠在沙發背上,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又滑過至窗外,隔了一會兒之後才道:“你許多地方都變了,至少這一點,還沒有改變。”
茶樓亦像咖啡館一樣放著音樂,古典的中國風曲子,幽幽揚揚,像從古時的秦樓楚館飄揚而來,窗外車水馬龍,霓虹流光,仿佛另一個世界。溢彩就著送上來的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商業化的茶館,遠不及江淵榮親手泡出來的清潤綿長。其實江淵榮不知道,她是不怎麼喜歡茶的,太清、太苦。那時大約隻是因為他喜歡,他所不知道的是,講茶的時候他的話會比平時多許多,她喜歡看他全情投入的模樣,一本正經得十分英俊帥氣,所以連茶水的苦澀之味都可以不再計較。
隻是,過去終究已是過去。“如果可以,我更願意選擇奶茶。”她回答。
江淵榮的手隨著她的話頓在半空中,緩了緩,似乎極為艱難的把杯子送到嘴邊輕抿了一口。“溢彩,你不用這麼防備著我,你看,三年的時間過去了,許多事都已經變了。”他垂著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又把茶杯放在桌麵上,隻是動作沒有注意,茶杯斜了斜,溢出了幾滴茶水。
“是啊,都已經變了。”溢彩看著那幾滴水,淡聲開口。“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我們。”也回不去曾經的日子。
聽完她的話,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江淵榮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麵有一道傷口,是怎麼受傷的呢,好像是那年他回來找她,卻被顧靖寧告知了真相,那之後的一段時間他都是恍惚的,有一次在試驗室,不知怎麼想起有一次溢彩看他忙得團團轉,便要幫他,可她一個學設計的,哪會理工科的實驗,幫忙不成反添亂,其實也不是添亂,至少那一次在試驗室,他不小心吻了她一下。
就是想起那個吻,他一個恍神,手背就被刀片切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留下一道再也抹不去痕跡的疤痕。
江淵榮用另一隻手撫著那道傷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這幾年,你後悔過嗎?”
這世上總有一些詞,叩問心髒的時候,讓人覺得抽痛難忍。溢彩又端起茶杯抿了抿,視線移向窗外的盛世升平,馬路上,除了人之外,最多的就是車了,國產的,國外的,親民的,奢侈的,一輛一輛,溢彩視線忽然停頓了一下,那一輛黑色的商務車,線條內斂,性能極佳,顧靖寧也有一輛,他上班開得最多的,就是這一輛車。
後悔與不後悔,都不再有意義。
其實溢彩所見的那輛車正是顧靖寧的,那裏麵坐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顧靖寧。
除了顧靖寧之外,還有一個司機。司機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叔,自顧靖寧回國以來就一直擔任他的司機,此刻他有些不安,不時從後視鏡裏觀察顧靖寧的神情,又捏著電話猶豫著是不是要彙報一下。
他算是顧家的老員工了,以前給顧太太開車,之後兩父子鬧得不可開交,顧太太便把他撥給了顧靖寧,一是他開車穩當,人也本分,顧太太的意思,自然是讓他多看著顧靖寧一點。
車子是十來分鍾之前停下的,當時顧靖寧掛斷電話,就讓他停車,然後冷聲讓他關掉音樂,滑下車窗,之後他就整個人沉沉的盯著茶樓的方向。
顧靖寧從小眾星捧月一般長大,脾氣有時候是不太好,但總的來說,還算是一個有責任心、嚴肅自律的人。他給顧靖寧當了這麼些年的司機,從來沒有看見他出現這麼陰狠的表情,嘴唇抿得緊緊的,手掌捏成拳,手機在他的掌心似乎隨時會變成碎片,他的視線隻專注的那一個點上,像野狼使勁盯著獵物一樣,仿佛會隨時衝上去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