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周圍望了一圈。路邊停著不少車輛和馬匹,其中一架氈頂黑漆馬車停靠在最外側,車輪沾的泥水不多,所以能看得清楚,在車軸上不甚顯眼的地方刻著個小小的舒體“金”字。我欣喜地撩著衣擺走過去,敲了敲緊閉的車窗。沒人打開,裏頭也沒什麼動靜。
我抬手又叩了一下車窗:“金姐,是我。”
車窗被一隻蔥瑩玉白的手撐起來,白竹跪坐在車中,頷首道:“趙大人。”
“哎?”車裏並沒有別人,隻有白竹一個人坐著。我還了一禮,問:“白公子,你帶酒了嗎?”
白竹意外地睜大眼睛,立即又抿嘴一笑,神色戲謔。他大概以為我想喝呢。我有點兒赧顏,解釋說:“天氣太冷,有人凍著了。”
“沒帶酒,茶水到有。”他從溫酒器中取出長頸瓷壺,用手帕墊著底遞給我。我接了熱烘烘的水壺,問道:“白公子這是去哪裏?”
白竹微微一笑,說:“梧州靠河,山下陰冷,所以暫去山中躲避寒氣。”車裏生著暖爐,所以他穿得很單薄,被風一吹話音就有點兒顫。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似的,自嘲地搖了一下頭,問道,“趙大人冬日不出去嗎?”
“不用,我特別耐凍。”我抱著水壺,幫他落了車窗,“稍等,路馬上就弄好了。”
周瑞灌下一壺熱茶,臉色好了很多。劉珂拿著茶壺上下翻看,稱讚說這瓷品質不錯,應該是京城的途窯燒製的。正說得熱鬧,突然見一個女人掛著滿身的包裹和褡褳淌著泥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了。
周瑞說:“這不是夏姑娘嗎?”
我抄著手立在路邊看她,等她走到麵前來了才笑眯眯地問:“喲,這是幹什麼去啊?”
“我要去追玉書。”
我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就憑你兩條腿?”
“後院有那麼多馬車,我叫孟君蓉派輛給我,她死活都不答應。”夏青緊了緊身上縱橫的包裹,鼓著腮作信誓旦旦狀,“你們不幫我,我便自己去追!”
“不許去。”
劉珂和周瑞抱著茶壺假裝熱切討論,不動聲色地橫著走開,躲得遠遠的。夏青苦大仇深地瞪著我。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老早就發現你變了,”夏青哭喪著臉說,“你以前老說規矩王法都是專門用來束縛守規矩的人,誰信奉誰愚鈍,現在卻處處提規矩守王法都快成了全民標兵了……”
我氣得都笑出來了:“你貪圖享樂玩忽職守不負責任,這能跟‘不拘一格’相提並論嗎?還敢砌詞狡辯處處遮掩——你給我回去閉門思過,明早之前不許出來!”
天擦黑時路才完全通暢,困了一整天的馬車陸續上路。天色暗沉,車馬吱吱呀呀地徐徐行動,車外挑著的燈籠搖搖曳曳,照得黃昏更加朦朧,和著車把式懶洋洋的呼喝聲,把這冬季的傍晚襯得溫暖又悠遠,像幅淡墨濃彩的田園圖。
明天就是小年了。
我把紅包交給周瑞,參與修路的每人發一封,爾後大家各自拖著疲乏冰冷的身體打道回府。
府裏照樣很冷清。正房的燈沒點,邱鸞的房間也漆黑一片——他前幾天請過假的,我都忘了。
我在黑洞洞的房間裏站了一會兒,摸著他涼冰冰的枕頭,心裏有點兒惆悵:還準備了禮物呢,也忘了交給他了。這大半年裏真的麻煩邱鸞不少。雖然我沒遭遇過什麼大危險,他也沒起到實質性的作用,但身邊陪著個會武功的人,想想就很安心。
何況邱鸞他……確實挺特別的。
我一想起他老是冷著臉很嚴肅、被激怒就瞪著眼睛氣鼓鼓的模樣就覺得好笑。像這樣喜怒形於色、愛憎分明的直率和單純實在很可貴。
過了酉時,我在寫意房中陪他說了一會兒話正準備回房休息,忽然聽到大門外車馬停駐、門房開門迎人的聲音。
寫意抓著被角凝神聽了片刻,笑道:“方良君回來了。”
我迎出門去,見采文扶著方晉雲正從車裏出來,程玉書提著個包裹跟在後邊——這夫妻倆是背包黨啊,到哪兒都要斂點兒東西。方晉雲下了車,抬頭瞧見我,便抿著嘴笑了。卻又不過來,隻站在那兒遠遠看著我。
我隻好走過去,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埋怨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