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遣散家住本地的下人之後,府裏剩餘的人不多,不過有年關的喜慶氣氛襯著,倒也不嫌寂寞。人人都上下忙活,掃塵、趕亂歲、接玉皇,到了除夕日,孟君蓉去取了先前定製的冬裝,每人分得一套,從罩衫到靴子一應俱全。我趁機把上次買來的禮物各自送出去。寫意本來在梳頭發,已經把頭發分股係結,正攏起來往腦後盤,見我進來,一時挽發也不是,鬆手行禮也不是,雙手握著發髻,看看鏡子又看看我,瞪著雙亮晶晶的眼睛,滿臉的糾結。我笑出聲來,擺手叫他不用行禮了。寫意的手指在柔順的發辮間靈活的穿梭。他膚色淡,發色也淺,天然的栗色,根根柔順服帖。
我踱到他身後,也不說話,隻背著手看他紮頭發。寫意有點兒不解,頻頻從銅鏡裏看我。
我突然握住他的手,他驚得手指一抖,發辮從手裏滑脫,頭發盡數散開,披在肩上。寫意僵在當場,不住地眨眼。
他反應這麼大,讓我樂了一下,笑眯眯地勸誘他:“寫意啊,你這頭發是不是有點兒太長了,梳理起來很麻煩吧?不如我幫你剪短吧?”
寫意猶豫不決,說:“可是,發不過腰不能剪,要剪也得先選吉日……”
“你後麵的頭發有幾縷已經長過腰了。再說今天就是除夕,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麼?”我已經從匣子裏摸了把剪刀,一邊歡欣鼓舞地勸導,“最難得的是今天我有心情啊,改天誰給你設計這麼空前絕後的發型?來吧來吧,讓我給你剪吧~~~~”
寫意明顯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不問也不多說,乖乖地坐好了。我拿了塊緞麵墊在他頸邊,握著剪刀比劃了半天,實在是沒有實戰經驗,不知該怎麼下手。我被寫意從鏡子裏盯著,便勾了他額前的幾縷裝模作樣地剪了幾下,心想這頭發真漂亮啊,光澤亮麗,又柔軟溫暖,手感真好……
寫意全然不知我的心思,我得意忘形,下手越發麻利,拿著梳子左劃一條線、右落兩剪,抿了點兒水又剪短一些,再那本書呼扇呼扇弄幹了,看看層次感不夠,嚓嚓補兩下。折騰了好一會兒,聽到采文在正房裏問我去哪兒了,大概是準備好早飯了。
我解了寫意頸上的綢布,最後幫他理了下紋路,拍拍手說:“好啦。”
寫意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扯著劉海兒猶豫道:“呃……是不是剪得太多了?”
剛才離得太近沒感覺,這會兒往後退開一些才發覺:果然額發剪得太短了,已經梳不到後麵去了。寫意為難地看著我,我語塞了一會兒,連連說:“這樣才好看今年流行這種啊哈哈哈”
寫意還是將信將疑的。我心說我可沒騙你,這種發型是挺好看的——以我那個世界的審美來說。
我若無其事地扯著寫意去吃飯,他便暫時忘了頭發的事,隻顧著臉紅,悄悄用力想掙脫我的手指。偏偏方晉雲很不給力,踏進門來看到寫意就先愣了一愣,爾後立馬看向我。我咧著嘴對他粲然一笑,他便轉過頭去,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顏非來吃飯時也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寫意就越發羞臊,低著頭默默吃飯,耳朵紅紅的,連我夾給他的鹽水鴨也不肯吃了。
孟君蓉和方晉雲把裏外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我也沒什麼可做的。下人把早已打掃幹淨的門楣窗台又清掃一遍,擦灰去塵,清理了從府門到正門的碎石小路,據方晉雲說這是取意“敞門迎福祿”。我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沒見到他的人,孟君蓉說方良君他們在大門口貼對子。
顏非正踩著梯子往門楣上粘門葉,見我淚眼朦朧地掩著嘴打哈欠,嘴角似乎彎了一下。我經過門下時,他好像不小心似的,滴了幾滴漿糊在我的新衣服上。我往左躲,它便滴落在我右肩上,我往右一閃,又正巧落在腦門兒上……
我仰著頭眯起眼睛仔細看顏非。他板著臉專心致誌地貼門葉。
方晉雲和采文正在往門框上貼對子。寫意拿著漿糊在身後幫他們校位置,見我走近時直盯著他的劉海瞧,耳朵一紅,轉過臉去了。我取過他手裏的漿糊碗,一邊看春聯一邊小聲說:“臉紅什麼?我覺得很好看啊。”
寫意又轉了個方向,背對我站著。
一百零二
春聯是方晉雲寫的——我隻知道他的小楷寫得端莊秀麗,沒想到寫行書竟然勁挺奔放,筆跡暢達而腴潤,著實讓人吃了一驚。對聯內容不知是不是方晉雲原創,紅底金字,上聯寫著“歲月煥新海角天涯皆溢彩”,下聯是“
桃李迎春無邊景色更欣榮
”,橫批“喜迎新春”。我看著方晉雲的背影出神:他性格溫婉柔順,身量也纖瘦柔軟,想不到竟能寫出這樣蒼勁有力的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