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迷霧(2 / 2)

皇上笑了笑,說:“長孫大人為官五十餘載,居相位十八年,她雖然老邁,卻不昏庸。朝堂內有她,朕省心許多。”

我點點頭,心裏默念棋訣,一邊小心看棋走招,忽然聽得孝昭帝說:“你如今倒學乖了,從前一直都不耐煩下棋的。”

我手一抖,指間的棋子掉落在盤上,抬起頭尷尬地笑道:“兒臣從前魯莽淺薄,不知天高地厚,叫母親操勞了。”

孝昭帝夾起一枚棋子輕輕落下。她抬眼看我,輕飄飄地說:“你如今就知道了麼?”

一百一十七

我知道麼?

我想起薛賀權傾朝野門生遍布朝堂上下,還有她後花園中隱蔽角落裏怒放的冠世紫金丹……我真的拈得清輕重麼?

我冒名頂替六皇女,這朝堂之內跟誰都不相熟,不知自己何門何派,甚至還不清楚我為什麼獲罪被貶。我居然仗著皇帝寵愛左相耿直,就想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

我背上忽冷忽熱,出了一身的汗。

孝昭帝的棋子正落在我氣門上,勝負立現。

“我輸了。”我低頭謙遜道,“皇上聖明。”

孝昭帝不甚在意地點頭。我把棋子撿入罐中,低聲說:“不過,日後兒臣的棋藝還會精進的。”

她應了一聲,麵容和藹,問:“南方農事近來如何?”

“甘南土曠人稀,多不毛之地,時有旱情,夏秋水患嚴重。各州郡都有治水之道,梧州也加固河堤,春夏引流,秋冬防旱。水患減輕,農事安穩。”

“人民又如何?”

“每逢天災,人民失了土地便顛沛流離。如今災害得控,又有緩稅撫民之舉,民怨稍減。”

“遠方小民,政賴一縣之長撫摩,勸課農桑。知縣位雖輕,作用不可小覷。”孝昭帝正座在金鑾鳳椅中,緩聲說,“你尚且年少,務要虛心向學,提升自己,將來才能擔得大任。”

我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是,謹遵母親教誨。”

出殿的時候遇到孝昭帝的大內侍,她待我甚是親和,一路送我到宮門口。我與他閑談,隨口問了一句四姐犯了什麼過錯母親要訓她。這宮侍聽說是帶我長大的,待在宮中許久,耳聰眼活,機靈地說:“聽說是去山間打獵,為一隻訓練有素的鷂子與莊郡王孫的仆侍爭執起來,四殿下便著人殺了那人與同去的宗親子弟烹食,郡王孫氣不過,告到皇上這裏來了。”

我頭皮一麻:什麼意思,吃人肉?

宮侍解釋說:“大約是兩廂鬥氣,烹煮了那仆人,吃沒吃倒不一定。”

她說得平淡自然,又叫我渾身惡寒,連忙擺擺手離了這金碧輝煌的宮殿。

謁衙朝辭完畢,外地官員陸續離京。我跟方晉雲也啟程回梧州。行李很少,天氣也好,一個月時間便入了甘南。眼看梧州將近,路上的景物行人都是南地風情,雖然簡陋樸素,卻比富庶繁華的京城更可親。

這一路天氣和暖,景致美好,我和方晉雲各自窩在車中讀書。他看詩書,我看六皇女的筆記。氣氛一派和諧,其樂融融。

我草草翻閱過六皇女收藏的典籍和著述,瀏覽了她寫的詩歌和時文,雖然仍是混混沌沌,心裏卻隱有她的影像——夏青是她自幼的伴讀又是好朋友,我以為她跟夏青一樣性情跳脫,活潑愛玩;她對方晉雲冷漠苛刻,我猜她可能有幾分驕縱任性;她流連風月,我想著她是不是有點兒風流多情——生於富貴人家在一帆風順中長大成人,養成這樣的性情也很自然。

但是看過她收藏的書籍和親手寫的東西,漸覺得六皇女似乎不是這樣的人——她被貶之前做著太常寺的屬官,管些宗廟禮儀祭祀拜天的事務,按說與時政無關,她卻很勤勉,時文論述頗多。筆記寫得一板一眼,字體規整。文章富有條理,論述時引經據典,言辭激烈,似乎是個愛較真兒的人。她關注朝政,對國事邊防都有獨到的見解和議論,隻是有點兒激憤,提的意見比較理想化,一看就是源於書本的紙上談兵。

這人性格偏於強硬,詩詞卻婉麗清新,寫景細膩,抒情雅致,中間還頗有些憂愁自傷的小兒女情態。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為人肅穆,卻放縱夏青;她冷遇方晉雲,卻追捧風月中人;她熱心時政,卻不得重用。皇上很寵愛她,卻又把她遠謫。最讓我意外的是,她居然有大量的筆記詳細記載了煉丹修真之術,還細細批注解釋——她年紀輕輕怎麼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這人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