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抄小道一路北行,所以沒有遇到宿變。宿變走官道空身駕車返回,唯怕路上猛獸妖孽,但少年懷抱一柄長劍逢黑歇馬天亮走馬,快而安穩,也並無大礙。
東夷的旗幟和標語在雍城的街道上隨處可見,也許是午後也許是戰爭改變了人的心態,街道上行人比往常稀少,人們都行色匆匆。雷寅的坐騎飛奔在雍城街道上無意觀察市井百態,他在經過兩日兩夜馬不停蹄的趕趟回到王宮之時,已是身心俱疲,他飛身天台,躺椅上他直接拽下一個宮娥,身子一下撲伏上麵,不顧身遭白眼和嘲諷,下一刻便直挺挺睡著。
雷寅一覺睡到掌燈十分,才與魯東王和一眾臣屬在勤政殿見麵唔談。眾人走後,魯東王與雷寅單獨唔談,雷寅大致彙報了過程,魯東王邊感欣慰邊對朝廷痛恨,他發狠道,“若不為戰爭,本王就是丟掉這勞什子爵銜也要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但讓他高興的是,雷寅通過這次押運對朝廷態度大變,這也讓他十分高興。他讓侍衛長吩咐禦膳房準備,便拉起雷寅去了一處花園,這哥倆在不牽扯女人之外,有時默契的不分你我,就連王後也難插足。
那裏已然準備了篝火、燒烤,幾個宮女忙碌著。哥倆邊吃邊聊,聊戰爭談人生,基本都是魯東王誇誇其談。一時興起,魯東王唱起古老的雄歌、雷寅擎起那柄黑劍拔劍拌舞。後來白樂和國師也聞訊趕來湊熱鬧。隻有男人的歡聚,這格調、氛圍就上不去,更談不上情趣,也未免大失王室水準。國師看不下去,便奏請魯東王同意,臨時請來七八個梨苑名伶歌舞助興。一時笙簫歌舞,絲管婉轉,翠袖殷勤處,眼眉流盼中,一杯接一杯。三更過後,那裙擺和扇梗便在眾客眼中漸漸朦朧,近黎明,雷寅醺醺然手攬一名伶昏昏睡去,草地上橫七豎八手腳枕藉,下麵鋪著地毯毛皮。
第二日的黃昏,夕陽染紅了員外府邸兩翼飛簷,一乘驍騎沿官道順著金光飛至門前,栗馬前蹄刨起瀟瀟長鳴,戛然止於門前,雷寅飄身下馬。這匹十歲的青年馬已經跟隨了雷寅兩年,脾性也越來越像它的主人逞強剛烈,霞光裏但見它泛著亮色的皮毛上,汗漬順著短鬃涔然而下,渾圓強健的後臀肌痙攣似的上下抖動,雷寅神情溫暖的一手飛快的摩挲刺激它的脊背,接著就攬著它的頭抱了抱,片刻後回首看了一眼周圍蕭索的林木和官道盡處彤紅的落日,將馬韁隨手交給聞訊跑來的小二。便在門房的殷勤問候和鞠躬中,闊步入庭。
他眉梢上挑,神情稍微凝重,離開十天,家中十分安靜,那叢玫瑰與他離家之前比葉片更加黯淡還有些微卷,花瓣也有了殘敗,這片的竹木晦暗中多了些落葉。滿目蕭索,雷寅神情漠然,他躊躇片刻,便直接進入二門去正房見父母。小翠的身影在拐角處一閃而過,他輕咳一聲,小翠返身看到雷寅,笑著輕聲道,“少主回來了,你去吧,員外和老夫人都在屋裏喝茶呢。”雷寅笑著跟她擺手,直接入房。印象裏小翠好像又消瘦了些。
室內光線昏黃,不到秉燭時候,二老此刻相坐品茶,神情安然,剛才他們還談到兒子,言語多有誇讚,現在老夫人唇角還留有笑意。“雷寅西征,四娘的負擔也重,兩個孫兒以後我們就多負擔些。”老夫人悠悠道。“說得對,老婆子。”員外咳一聲,神情凝重,道,“平兒眼看大了,明後年我們就把平兒送上山去跟他的外爺學藝。”........
年屆七旬的員外氣度軒昂並不顯老。他思圓行方胸有成竹,年輕時交遊廣野心大,二十五歲承繼祖業,專注於實業,如今他的冶煉鑄造和絲帛業在東夷名列前茅,且為人慷慨廣為布施,而今聲譽日隆。員外在東夷權貴們的眼中是位新崛起的貴族,而且是個嚴謹守信,有諾必踐執行力強的值得信賴的同黨。四日前,員外接到朝廷兵書,他詢問了兵源訓練後方準備等西征的事,但沒有過多幹預,因為這一塊的事物已經交給了兒子。這幾日他主要專注於備戰物質的儲備和生產能力的提升。他準備啟用閑置設備開足馬力生產冬衣和兵器。而此刻老夫人眼神突然暗淡欲言又止,是隻為四娘的消瘦和反常行為擔心,但她不想在員外麵前說出。四娘雖然說話辦事還是井井有條,但明顯寡言少語吃飯也少。沒事便一人關房間裏修煉,對平兒和青兒也冷冰冰的不似從前熱情。
黃昏時,雷寅突然出現,員外爺微微一怔,大概有些出人意料。老夫人轉身看到兒子,表情訝異連帶驚喜。雷寅上前一步深深鞠躬,“父親、母親吉祥。”然後過去與員外坐在一起。老夫人給侍立一側的丫鬟使眼色,丫鬟便去準備茶水。沉定片刻後,雷寅接過茶水簡略的談了東夷的立場和聲明和此行的其他情況,員外疑惑的問道朝廷為什麼讓東夷出兵兩萬,雷寅聳肩直說不知道。這個數字可是從未有過的,而上一次東夷出兵是一萬。員外沉默思忖,半晌後,員外幽幽談到接到的兵書和準備狀況,然後淡然的看著兒子,道,“為父老了就想歇息,半年以來,為父一直都在想著到秋天時候,我會痛快的將一切都交付給你徹底退出,這樣騰出時間,我也能陪陪你的母親,專心做些修行的事,也想看著你將祖上的事業發揚光大。但目下看來,隻有等待你出征歸來。”員外神情肅然。“父親,兒子明白您的想法。”他轉臉認真看父親,大手撫握父親扶手上的蒼老手背。但坐對麵的老夫人突然用手絹捂臉,抽泣有聲。
沉默良久,丫鬟點亮了燈燭,室內亮堂起來,雷寅抬眼安慰道,“父親、母親你們放心,你們的兒子會平安回來。......為子終於有了精忠報國的機會,你們應該高興。”老夫人擦了眼睛,恢複了心緒,突然急促道,“你不用陪我們,去見見四娘吧,自打你走之後,這孩子像是生病了,吃飯也少麵容清瘦變得沉默寡言,現在每日的閑空都用來修煉,我可從沒見過她如此勤奮過。”
“就是。”員外轉臉道,“四娘是你的妹妹也是你的妻子,你要多疼疼她。叫她來一同吃飯。”員外飲了一小口微涼的茶水。
雷寅聽後心忖,“能夠修煉提高是好事,待我哄哄她。”然後默然起身走出屋外。
那晚回來後,四娘渾身酸痛虛脫無力,這是她第二次犯錯,第一次犯錯是在她十一二歲的時候。從小時手腳的鱗片到飲用烈酒出醜,迷惘中,關於身世她就追問無所不知的仙父蓮青子,蓮青子在思慮許久後什麼都告訴了她,在一番點化之後,四娘終於記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為此很長時間,也失落也悵然亦欣然,直到與雷寅婚配便歸於平淡,她因此知道自己異於常人不是偶然的,她的人世之旅並不是因為或為了某個男人而來。
但作為修煉千年的蛇精蛻變為人,天生就有強大的欲望和妒忌需要她以幾倍於常人的努力去克服,如果能看淡情事做到平淡如水,隻有修煉才能平複。因此,她從未間斷過修煉。因四娘從小就與她的哥哥雷寅師從蓮青子,男女有別修煉內容不全一致,但大道歸一大同小異。因此修煉之於四娘都是家常便飯尋常事。
但青春勃發之時,每每想到雷寅的不羈行為,往往還是怒不可遏。心緒的起伏猶如海水的潮漲潮落。第二日晨,四娘雖是蒼白虛弱滿身傷痕,還是氣衝衝挽弓出門,向著影壁上的男人畫像連射三箭,這三箭一射頭、一射胸、一射襠,幾乎箭箭致命,口中咒罵,“.......你個死貨、簡單愚蠢的傻瓜、醜陋可笑的大狗熊、有誌氣不要來找我.....”..................
“母親,男人是否都很愚蠢。”飯後,四娘看一眼員外出門的背影,喃喃道,“嗯——,你說什麼?”老夫人轉臉神情懵然,看著四娘審視片刻笑道,“莫非我們家黑小子做錯事了。”“沒有,母親。”她淡然道,老夫人輕輕拂去四娘額上的亂發,不無心疼道,“孩子,你一進門母親就發現你臉色不好,我沒有問.......”
“母親,我說沒事,我隻是傷風回去躺一會就好了。”四娘止住了老夫人的追問,“母親,我且去了。”走了有兩步又回頭,“母親,我要恢複幾天,孩子們您多費心。”
“我兒你不要過問,身體要緊,隻是還是看一下郎中為好。”四娘走在路上為剛才的對話後悔,這事,為什麼要告訴母親呢,喔!真是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