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折(2 / 2)

“我來找人。”不待崔判說完,宋提便打斷了他的話,他神色淡漠,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深淵,深不可見底。

“宋提。”閻王沉沉的聲音響起,喚了宋提一聲,聲音響亮如鍾鳴,震耳欲聾,一旁被勾的幾個新魂臉色驚恐,跪在地上不敢直視。不怒而威,這便是掌管生死的王才有的魄力。

宋提走到案前,恭敬行了個禮,負手而立,不卑不亢。

“你倆緣分已盡,她吃了諼草,喝了忘川之水,早已忘卻前塵,不會再記得你了。你又何必苦苦執迷?”

何必苦苦執迷?沒想到,閻王說的話,竟與那救苦救難的佛如出一轍。宋提直視著閻王,眼裏似有一絲無奈,更多的是堅定決絕,他的聲音低啞卻清晰:“奈何情深。”簡簡單單的一句回答,卻是飽含了所有的情意,似在回答,似在自問,更似在訴說。語氣裏無比的堅定,似乎墮入了阿鼻地獄也那般不管不顧,不惱不悔。

癡情男兒,世間幾何?上窮碧落,尋卿不見。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閻王歎息了一聲,如洪鍾般的聲音響起“罷,你若執意,無人會阻攔你,她是否能記起你,一切便要看造化了。白無常,帶他退下吧。”

天子殿外。

不遠處一黑衣勾魂緩緩行來,拖著沉重的鐐銬,鎖了一群麵色淒厲的惡鬼。他們猙獰嚎叫,撕咬怒吼,試圖掙開束縛。這些都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燒殺擄掠,奢靡濫賭,荒淫無度,拋妻棄子之人應有盡有,死後仍不知悔改,皆被帶到閻王麵前,由崔判審其罪行,按罪分別判入十八泥犁中受罰。

“必安。”黑衣勾魂喚了一聲白無常,白無常飄然而至,露出血紅的長舌,眼裏發出幽綠駭人的光,輕輕揚起手中的勾魂棒,用棒柄處那一節森森的白頭指向惡鬼們,陰陰一笑:“這節骨也有些年頭了,我正想換換。無救,你幫我看看,這裏可有適合的腿骨?”

範無救便是這黑衣勾魂,人稱他黑無常,與白無常在陰間並稱無常二爺。白無常捉的是不夠稱的鬼,黑無常則是捉喜好害人的惡鬼。眾惡鬼見狀怒目瞪著白無常,停在原地不願再走。

“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都給我乖乖的走罷!”黑無常喝了一聲,猛地拽起鐵鏈將眾鬼拖向了望鄉台。

望鄉台為生前作惡多端的人所設,死後登台一望,以前在世所造的孽,都逐漸出現了惡報,親人反目,家道中落,兒女染疾,無人替自己殮棺下葬,屍首被丟棄在荒野中任鳥蟲啄食。生前的風光無限變成死後的潦倒不堪。眾鬼看見自己的罪孽種出的惡果,不禁嚎啕大哭,悔不當初,一聲聲哀泣,肝腸寸斷。忘川河畔追逐打鬧的小鬼們,鼓掌嬉笑唱起了童謠,“一天不吃人間飯,兩天就過陰陽界,三天到達望鄉台,望見親人哭哀哀。”

白無常帶著宋提登上了烏蓬船,船慢慢向上遊劃去。

岸上的小鬼仍在一路跳著唱著,像一首招魂的曲兒,在岸上停留久久不願離去,“望鄉台上鬼倉皇,望眼睜睜淚兩行,妻兒老小偎柩側,親朋濟濟聚靈堂。”

兩岸的曼珠沙華越發紅豔,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幽光,似一縷縷逝去的芳魂,棲息在幽冥陰土之下,用心血開出了一片彼岸。

天下起了蒙蒙細雨,宋提立在船頭,靜靜地看著岸上的芳華。每逢七月,當人間的曼陀羅綻放,她都會邀他共賞。她素來喜好花草,每個季節有什麼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每日早晨,她會在他案前的花瓶內插上一條花枝,或是桃花,或是翠菊,或是白蘭。以至她離開後的十年,每當他坐在案前,似乎總會聞到若有若無的花香,一抬頭,卻不見當年的笑顏。

微涼的雨水打在眉頭,凝成點點的雨珠,如冷霜淒淒,他卻渾然不覺。黑色的背影在蒙蒙飛絮中,顯得有些單薄無力。

一曲簫聲驟起,隨著烏蓬小船漸行漸近,穿過了奈何橋,曲聲哀婉纏綿,訴說著無盡的哀思。橋上正欲輪回的亡魂停下了腳步,想起昔日的愛人,不禁潸然淚下。

難逢易散花間酒,飲罷空搔首。閑愁總付醉來眠,隻恐醒時依舊到樽前。冷清清,一片埋愁地。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