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最近有點撐不下去了。累一點到還好,可是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嚴重影響了業務。很多精油類的產品,她怕影響胎兒,都不敢碰了,那些項目隻能被成片砍掉。某天發生的事更是尷尬到無法忍受,她在給一個熟客做臉的時候,突然連嘔了幾下,跑出去吐了。
等到小雨回到前麵,發現客人已經穿戴整齊走出了單間。客人關切地問她是不是病了,小雨臊得不行,連忙解釋說自己懷孕了。客人熱情地恭喜了小雨,雖然隻做了一半護理,卻非要堅持付錢,並友善地囑咐小雨好好休息。
小雨想,這就是分手費了。客人是個好客人,可陰影是個大陰影。換了誰也不敢再來呀,難道還要等到被吐一臉嗎?
郝鑫對小雨說:“把店賣了吧,我來養家。”
這也是小雨想到的,隻是她沒有勇氣說出口。
“你看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啊,真幹不動。有五個月了吧?眼看著這肚子越來越大,隻會越來越吃力。等孩子生下來呢,你還得坐月子,喂奶,帶孩子,哪還有精力顧生意啊?合適的人又招不上來。現在趁早賣吧,不然到後麵更難辦了。”郝鑫說。
小雨一直撐著裝著,現在在郝鑫麵前裝不下去了:“你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我這些年都沒好好陪陪孩子,糖豆現在上學了也需要我,糖包還那麼小,再加上這個老三,也許是時候我該回歸家庭了。雖然這個店也是我這麼多年的心血……還是賣了吧!我明天就登廣告。”
這個決定早就潛伏到小雨心裏了,現在一暴露,就是晚期。沒有多少猶豫,沒有什麼掙紮,她的美容院事業被判了死刑。
“你別難過,起早貪黑的累了這麼多年了,正該好好歇歇。等孩子們大點了,你要還想開店,咱再開。”郝鑫安慰老婆。
“麗麗上次來,說我這店能賣個六到八萬,加上能從房東那兒退回來的兩萬押金,能先撐一陣子,以後家裏可就靠你一個人賺錢了。”小雨盤算著。
“這些你先不用想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你跟孩子最重要。”郝鑫說。“我今天中午跟老朱吃了個飯,麗麗搬走了。”
“他們倆分手了?”
“沒。但是麗麗說要好好想想,先搬出來。我看老朱是真難受了,人也瘦了也沒什麼精神。他對麗麗挺真心的。”
“自己欠的債,含著淚還吧。”小雨說。
自從Fiona給麗麗打了那個電話,老朱就知道他瞞不了多久了。和盤托出真相以後,麗麗選擇離開,他也毫不意外。可是當麗麗真的走了,他還是難過空虛得發慌。Fiona什麼都知道,但她裝作不知道。她不覺得她攪了老朱的好事,老朱的好事她難道不該攪嗎?老朱想過撇開她Fiona的好日子?她Fiona的好日子不是他老朱拿走的嗎?現在,兩個沒有好日子過的殘破的人,該合在一起把日子過起來了吧?
Fiona喊老朱陪她去逛家具店,她要買張茶幾。兩口子就該幹點兩口子該幹的事。
老朱在Fiona麵前還得演,不能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跟她成了真兩口子:“Fiona,你看這桌子怎麼樣?我覺得大小差不多。”老朱掏出尺子量尺寸。
“這個,不便宜啊。”Fiona瞥一眼價簽,乏味地說。她對桌子本身沒有興趣。
“咳,不重要,你喜不喜歡吧?”
“你這樣,房租交兩份,日常開銷花兩份,扛得住嗎?”Fiona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嚇了老朱一跳。
“扛得住啊!我掙的多啊哈哈哈哈。”感受到Fiona的進攻的老朱快要扛不住了。
“呲,扛不住死扛!”Fiona輕蔑地說。“你就不打算讓我回家嗎?”
老朱愣了一下,不敢正視Fiona,又量了一遍桌子:“回什麼家?你不是,不願意回國嗎?”
“朱可文你成心的吧?我國內還有家嗎?我說的是回國的意思嗎?”
Fiona的目光像鉤子一樣鉤著老朱,老朱不看她不行了,但他還是把頭低著,隻把眼皮往上抬:“其實,Fiona,我覺得你,真應該回去一段時間。你應該看看你媽去,在國內散散心,又不是說不回來了。”
Fiona斜歪著頭,好像要從下麵截住老朱越來越低的目光:“看我媽?我媽看見我就得想起我爸!就得想起我爸是怎麼被我害死的!還散心?我拿什麼散心?我他媽有錢散心嗎?我回去有臉見親戚朋友嗎?人家問我在國外過得怎麼樣我怎麼說啊?”
Fiona越說聲音越大,惹得身邊一些顧客不禁側目。
老朱雖做過沒臉的事兒,但他還是個要臉的人,他得安撫Fiona,起碼不能讓她在人前撕破他:“你別別別激動。不想回就不回哈,不回。”
Fiona可不管有臉沒臉:“朱可文你少跟我玩路子啊!咱倆什麼關係?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裝什麼無辜啊在這?我出來好幾個月了,我一直沒催你,就是等著你把身邊那些花花草草的處理幹淨。怎麼著啊?沒完沒了了?我今天就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回家?”Fiona儼然已經進入了角色。
老朱沉默了一會兒,他得想想怎麼回話,雖說怎麼回話都不能讓Fiona滿意,但至少別惹毛了她:“Fiona,咱倆,我,我我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妹妹,你這輩子都是我最親的親人,我可以一直養著你、照顧你,但是……”他好不容易鼓起說“但是”的勇氣,但是Fiona不讓他把“但是”說下去。
“我是你妹妹嗎?啊?我是你老婆!咱倆隻要不離婚,你就是我丈夫!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打算跟你離婚,我不會離婚的不會的,你就是我丈夫,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就是!”
老朱隻想快點結束對話:“Fiona,你現在情緒不穩定,你這樣我先送你回家吧,改天再來買桌子。”
“回哪個家?啊?你要送我回哪個家?”
“回你住的家啊!”
“那個公寓啊?那不是我家!那小屋子跟他媽牢房一樣!我不回那兒!”
“今天先回去,完了我再給你找個大的。你要是不喜歡公寓,我給你找個house好嗎?”老朱好言相勸。
“不好!”Fiona突然就哭了。“我受夠了孤獨了,我害怕自己一個人。你知道牢裏麵都是些什麼人嗎?她們是罪犯,是壞人!我每天跟她們在一起,我沒有一秒鍾是安寧的。我不願意和她們說話,她們都是大煙鬼、是嗑藥的,一張嘴一口黃牙,湊得離你這麼近,一說話吐沫星子都噴到你臉上來!要不就是些冷血變態,那眼神都讓你汗毛倒立。有個臭娘們,老給我講她是怎麼虐待動物的,我不要聽可是她非要給我講非要給我講!”Fiona泣不成聲。
老朱一把把Fiona擁入懷裏,管他路人的什麼眼光?
賣店廣告一發出去,很快就有了反應。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士取得了小雨的好感。這位蔣女士嫁了個澳洲人,剛剛來到墨爾本,正在尋找合適的生意。她自稱在國內是做醫美的,對小雨的美容院非常感興趣。
小雨約了她到店裏來詳談。
結果四十多歲的蔣女士是個見光死。她戴了副非常誇大的墨鏡,留一頭九十年代的短卷發,穿著緊身吊帶外搭透視小碎花薄紗襯衫,下身西服料子的闊腿褲,蹬著鬆糕底皮涼鞋。小雨心想,怎麼有人可以精心打扮得這麼土?蔣女士把墨鏡一摘,小雨幾乎嚇出冷汗,墨鏡後麵的眼皮上膩著厚重的寶藍色眼影,小雨直替那雙眼睛喘不過氣來。之後每次見到這雙眼睛,小雨都會想到同一個詞——粉墨登場。小雨覺得說一個人粉墨登場不是個好事,這個人八成是來耍把戲的。
小雨摸摸肚子,好像在下意識地安慰受驚的寶寶,擠出一個微笑,心裏告誡自己,不要以貌取人。
蔣女士揚一揚手,跟明星似的,搖曳出一聲拖拉的“Hi”,小雨忽然就覺得自己骨質疏鬆了。
需要補鈣的不止小雨一個,站在她身邊的Kelly也明顯往下堆了一下。
“Hi。”小雨怯怯地招呼。“您是蔣一琦蔣女士吧?”
“是的是的。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小雨對嗎?”小雨頭一次領教了“嗲”字,蔣女士居然能把每一個字都講成“Hi”那樣的拖遝綿長,嬌嫩欲滴。
伴隨著這樣的節奏,一隻手軟糯地伸了過來:“請叫我Angela。”小雨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給自己取一個她駕馭不了的英文名字,從她口裏說出來成了“安豬啦”。但安豬啦立刻自己解釋了:“本來我老公非要我叫Angel(天使),可是我覺得太直白了,就選了Angela。”不用看,小雨都知道Kelly在翻白眼。
蔣一琦接下來的話痛快的簡直配不上她這個人,她說:“小雨,我很喜歡你的店。我打算把它買下來。”
小雨一時跟不上這個進度:“……這就是……決定了?不需要再看看了什麼的嗎?”
“哦,當然當然,還是有很多細節的問題需要請教你,不過大的方向現在就可以確定了。”
小雨難以置信地看一眼Kelly,Kelly悄悄給小雨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小雨會意,對蔣一琦說:“那個,Angela,你這麼痛快,我也挺喜歡的,我的那個售價是六萬五你知道的哈?我因為賣的挺急的,你看我這個肚子,所以價格要的也不高,就不接受還價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