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經典演義之二(1 / 3)

風華記

楔子:

她死於風雨飄搖的長安。

那天,有很濃的陳酒香味飄在城牆上空。據母親講,那是天堂的氣息,塵歸塵,土歸土。母親又說,你現在該相信我的話了。沒有什麼可以永垂不朽。

多年之後的某個早晨,她看到李益郎君謙卑的臉在陽光下,如一顆俗厭的金子。她再沒有任何話說。她曾是長安城,人盡皆知的才女。

母親說,二十年前,天下還是舊主唐玄宗。你的父親,是宗室霍王爺。而我是跳舞的女子。我們的家族,像鮮豔的彩紙,光彩的存在著。

後來呢。

後來,就像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有了安史之亂,有了先主長達數年的逃亡。有了霍家的衰敗。

有了你。

唐代宗大曆四年。

母親已經老了。少女卻風華的年輕著。她俯在長安的城牆上,作遙望狀。像迷途的鳥,尋找歸路。

母親說,你是我經心培植的毒藥。你跟我一樣,迎風招擺。

不是。

是。

不是。

她們不停的為同一件事情爭吵。

那時,長安的教坊多如牛毛。可想而知,人間正道是滄桑。她說,總有一個人,等著來渡我。我們會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母親冷笑,總有一天,你會相信我的話。世間情涼薄如紙。

母親,你老了。

母親也曾年輕天真過。她的美貌,為她帶來良人與光鮮。而她必須,為此失去愛情。她成了霍王的十三妾。出身低賤,遭人冷眼排擠。

愛是穿腸的毒。一旦侵蝕,無藥可救。

[二]

李益郎君出現的那個下午,城門外正掛著一具冰涼的屍體。據圍觀人言,是刺客。入宮行刺大唐皇帝的突厥人。滿臉胡子,身上被劍刺中無數。血已風幹。老百姓不停朝屍體丟雞蛋,爛菜葉,石頭。昭示著他們對大唐國無比堅貞赤子之心。

她抬起頭,看到天空排列成隊的鴿群。夕陽在頭頂,紅成血。遠行的客商,正趕著馬奔赴異地。花枝招展的姑娘,忙著頻送秋波。然後,她轉過去,見到男子的臉。

公子,我是霍小玉。

小姐有禮。

一場才子佳人的愛情,便從這裏開始。是在一個背景淒慘的異地刺客屍體前。是在森涼的城門前。我們有理由去想象,這個故事的結局。

[三]

那是冬天。詩人們各盡筆墨,描繪光怪陸離的奇像,描繪長安城無處不在的風花雪月。他在她的屋內作詩賞花。滿屋便是她的世界。說不盡的纏綿,道不盡的繾綣。

她為他縫衣,磨墨,做飯。為他彈琴,吟歌,跳舞。

他陷在萬丈柔情中。蜜語甜誓。他說,如若有天,我負了佳人,必遭天譴。

霍小玉隻笑,並不阻止那些歹毒的誓言至他口中說出。在她來看,最美的愛,是需要依托些蒼白華麗的誓詞來證實的。

那時,正值李益狀元及第。這樣一個舉國皆知的才子詩人,無疑是所有女人夢中的白馬。一旦你發覺,自己能垂手可得,便越發謹慎,越發小心。

女人總是寧願相信謊言,也不肯接受事實。

上元燈節。長安城上空,焰火滿天。各門各戶的千金公子,皆攜燈相會。郎情,妾意。李益在小攤上買了兩張昆倫奴麵具。

他說,昆倫奴在他們鄭縣,代表著勇士。

他們各戴一張。混雜在最平常的百姓裏,感受著來自大唐長安,最溫暖,也最熾烈的氣息。

人潮漸次擁擠。忽然,就走散了。

她看著很多戴昆倫奴麵具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卻沒有一張臉,是李益郎君。

她站在原地,等了五個時辰。

她以為,他會回來找她。沒料,來尋的人,是母親。

她說,女兒,別再等了。李益郎君不會來。

她不知道,此時的李益,正躺在另一個女人的溫柔鄉裏。

母親說,我在抱月樓的花燈下,見到了李益。他摟著弄月,親密無間。

霍小玉看著母親憤怒而擔憂的臉,寂靜下來。她說,不可能。他不會這麼做。今天早上還對我吟詩誦詞。不過短短五個時辰,我們隻是走散。何況弄月,怎能與我比?

母親不無疼惜。她說,也許,我從一開始,就該阻止你去接近他。

他不會帶給你愛情,相信我。

[四]

花弄月是一個貌美女子。肌膚潔白,眉眼如絲。

抱月樓的賣笑頭牌。她出現在霍小玉的珠簾內,是一個春日清晨。鳥躍雀鳴。春暖花開。

她無疑是勇敢的。愛給了她勇氣。隻是,她還稚嫩,學不會圓潤。直接了當的說,李益郎君現在我屋裏。適合他的女子是我而不是你。你看,他送了我長安最美最貴的鐲子。

霍小玉潑了一杯水。看著水珠從她臉上,流到幹涸的地麵。

明知自己不該與她生氣。卻抑止不住,李益對自己的背叛。女人總以為,傷害自己的,是另一個女人。她說,你給我滾。

她說,若你想證明,他到底愛誰,很容易,我們都把臉劃破,看他願意留在誰身邊就知道了。

以為弄月會拒絕。沒想,她意堅氣決地,撿起地上碎掉的破璃片,劃到臉上。

瞬間,那張白晳的麵孔上,流出暗紅的血。她似乎很堅信,那個男人,愛的會是自己。

勢逼之下,霍小玉不甘被比。

兩張淌著血漬的臉,毫無美感。卻泛出淒涼的光澤。

彼此都驚恐也後怕。兩人之中,勢必有一人注定是絕望。

隻是,沒料到,絕望的,會是兩個人。

李益郎君選擇了離開。誰都不選。回鄭縣迎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他對她們說,把我當作與你們有任何過往的任意一個人,就好。不足掛齒。

絕情寡義的男人,以為沒帶走雲彩,卻不知無形中已留下一地塵埃。等著愛他的人忘記,恨他的人想念。

隻是,霍小玉,不要想念。她選擇了毀滅。當著弄月與李益的麵,潑水於地,覆水難收。他說,我死之後,必化作厲鬼,使君妻妾,終生不得安寧。

這樣決絕忠貞的愛,並沒能換得詩人的眼淚與腳步。他照舊,在長安城,娶了盧氏為妻。負心又負情。

原來能寫情深款款閨怨之作的詩人,並不能證明,他就長情良善。文人一旦變心,比將軍,武夫更令人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