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傾城笑妹喜(2 / 3)

我的母親曾經問過我,靈鷲山的後麵是哪裏。

那時,我沒有告訴她。我也不知道。後來問得多了,我就騙她,那裏是一條大河。河水深不可測。去的人,從來沒有回來過。

她便鬱鬱寡歡。她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答應過我,會與我相見。他不會騙我。他會來與我相見。

玄武石的城牆,白的柱子,雕欄玉砌,碧色美人,庭院深深。大殿之上,群臣跪叩。

我朝那個身材魁梧,不再年輕的男人,跪了下去。

拜見吾王,我說。

從此,君王不早朝。朝野上下,怨聲載起。

履癸將我視若珍寶,一刻舍不得放。他說,朕是天下的王,東方的王,世間萬物,都是我的。你想要什麼,朕都會給你。

在他寵愵之下,我越發憂傷。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與血腥。看見太多無辜的生命,刹那間殞落。卻無能為力。

我抬頭問月神,為什麼會這樣。

她微笑著告訴我,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你要令這個王朝毀滅。你要令這個昏庸無良的王,眾叛親離。

那天,在酒池中,有個蓬頭垢麵的男子,低頭跪在前麵。

他說,請大王賜妖女一死。這個人,是來亡我夏王朝的。

他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固執而卑微地跪在那裏。履癸惱怒他掃了自己的酒興,吼他離開。

男子隻重複叨念,請大王賜妖女一死,這個人,是來亡我夏王朝的。

你若再不離開,朕就殺了你。

男子說,若不除掉妖女,夏就要亡了。而我活著,也是茍且。

那麼,你就去死吧。

履癸下令侍衛將男子拖出去施炮烙之刑。

我製止了他。履癸問,愛妃,你覺得有何不妥。

我隻想看看他的眼睛。為什麼他都不看我們。為什麼他這麼痛恨我。我是真的,隻想讓他抬頭與我對視。並不是要挖掉他的眼睛。

然而履癸卻親自將男子的眼睛,奉送到我的麵前。他說,妹喜,你要什麼,我都會幫你得到。他的眼睛,並無不同。

我說,謝王謝王,謝謝王。

我謝他,讓我一步步變成流言中的妖女。謝他施我恩寵,讓我無路可退。

那晚,我總是夢見一個失掉雙眼的男人。他哭得很淒涼,卻沒有眼淚。他使我想起靈鷲山上的獵人。他留下的大刀,我一直佩於腰間。

他說,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

然而,今天,履癸卻用這把大刀,挖掉了一個人的眼睛。

在男子眼睛脫離身體之前,他抬起頭。在這俯仰的大地之上,發出淒厲的笑聲。他眼裏似有諸多不忿與驚訝,卻終究來不及說出。

我隻見到刀柄上滿是暗紅的花朵。那麼多,那麼多。

他笑的時候,我卻哭了。

我的侍女橛瀾喜歡在夜幕降臨時,將挽起的頭發散下,如絲長發,飛起來時,發出卡嚓卡嚓的聲音。她倚在一棵桂樹邊。滿是憧憬。

她說,鄉下的桂樹很久才開一次花。她總會把花朵捏在手掌心,讓芳香溢滿全身。她說,娘娘,那是世間最香的花朵。它開在桂樹枝蔓之上。

她說,娘娘,您長得國色天香,為什麼那些人要將您說成是禍國的妖女。

那你覺得,我是妖女嗎。

當然不是。奴婢覺得娘娘是天底下最仁慈最美麗的王後。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人,我真的是天下人嘴裏的妖女,你會不會後悔說了剛才那番話。

不會。

我的侍女橛瀾,有很美的眼睛,輕柔的長發,細長的腿。在她起舞時,天空會排起無數玄鳥,撲閃著五彩翅膀。

很久後,我才知道,她的鄉下,在一片沙漠的邊緣。那裏根本就沒有桂樹。桂樹隻是一個男子的名字。她年少時的小情人。

他們在沙漠中尋找綠洲。在井邊喝水,在茫茫沙塵之中奔跑。他說,長大後,我會娶你為妻。

她信以為真。她漸漸長大。14歲,她被送入夏宮,成了宮女。

他對她說,我會在這片沙漠的邊緣等你。我會等你回來。哪怕你再也不能回來。

我對橛瀾說,我的母親死了,我的父親殺了她。

她說,娘娘,一定不是這樣。他不會殺她。愛著的人,怎麼會互相殘殺。

我說,會。會的,橛瀾,總有一天,世界絕望時,所有相親相愛的人,都可以變成敵人。

橛瀾似懂非懂。

我叫妹喜。夏王朝十九代帝王履癸的王後。我的侍女橛瀾有她等待的情人。然而,她看起來,比我更憂傷。

十一

都說履癸瘋了。他愛上一個患了憂鬱症的女子,連江山也不顧。勞民傷財,建傾宮,築瑤台,造酒池,從遙遠的南方,運大批絲綢,讓宮女不斷撕碎它們。

他說,愛妃,為什麼你還不笑。

他說,我是東方的王,是永不殞落的太陽。為什麼你不笑。

我抬頭問那個躲在雲層深處的月神,為什麼會這樣。

她告訴我,一切都是報應。夏朝就快要亡了。東方的獵人,很快就會來到王城。他的名字,叫伊尹。

他的名字叫伊尹,伊尹,伊尹。

十二

我在玄武石城牆之上,見到一個男子,背著箕木,弓箭,眉清目秀。日光之下,我開始微微的頭眩。我問月神,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朝我微笑,伊尹就是蹙單,蹙單就是伊尹。你愛的靈鷲山上的獵人,他,來了。

在男子跪地而拜,叫我娘娘時,我突然就淚流滿麵。我故意將長刀,放到他麵前。我開口說的是,你,來了,蹙單。

他誠惶地拜,臣伊尹,見過娘娘。

履癸立於一旁,愛妃,你們認識?

我說,是。

那天的見麵,最開心的莫過於履癸。他說,愛妃,你入宮許久,都不曾聽你提過親人。現在總算有熟人在王城,這樣,你就不會思鄉了。朕保證會重用伊尹,你說給他個什麼官職好呢?隻要你說,朕都會滿足你。朕是東方的王。

我說,謝王謝王,謝謝王。

月神說,你會愛上東方的獵人。

我真的愛上了。且越久越深陷。我的侍女橛瀾不無擔憂,娘娘,您喜歡伊尹,是不是?但長此下去,您隻會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大王若知道,是不會輕饒的。

我看著侍女輕柔的長發,冷笑,你是為我著想,還是想顧全你自己。

橛瀾蒼惶跪地,娘娘饒命。

我想,總有一天,那些如綢緞般美麗的頭發,會如風中柳絮,轟然落地。

十三

那座我與伊尹經常見麵的玄武石宮殿頂上,我見到橛瀾。

我不止一次見到橛瀾與伊尹在此私會。看到伊尹的手,在那麵綢緞上,如滑走的魚。我卻不說破。

從小我就習慣了靜眼旁觀。就像我知道母親終究會離我而去一樣。

可是,我不想伊尹從身邊消失。設計好台詞,對白,時間,場合。裝成一場心病。引得履癸慌了神。他說,愛妃,有何心事,不妨說出來。

我手指向橛瀾,聽見自己說,她的長發,以及命。

不容橛瀾申辯,她的頭發,被剪得滿地都是。屋子裏像飄了一場黑色的雨。她隻會重複說一句,娘娘饒命。

我不會饒了她的命。我如何饒得了她。

我滿腦所想,皆是伊尹的手,以及她的長發。在那些真象後麵,藏著我所構建的盛世愛情。我必須捍衛。

十四

我的身邊很快出現了新的侍女。不漂亮,不夠機靈,甚至她時常掛在唇邊的微笑,也讓我厭惡。很多天後,伊尹問起橛瀾。我告訴他,橛瀾跟一個男子私奔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