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怕。我知道弦璣會來救我。
七
鹿台之上,無歡兩眼呆滯,俯眥著腳下,囚於鐵籠中的女子。滿地陶瓷白的碎片,一如江南淺水流溪。寂寞到底,清澈如淚。
終究是場空歡。歡如桃花,空如我心。
他說,豔妃,我會帶你走。即便放棄太子地位,我也要帶你走。
我搖頭又點頭。從始至終,我希望來帶我走的人,從來不是他。但這些,我如何對他講。我隻是梨花帶雨般地微笑。
幾日來,他都會來看我。他說,無論如何,他會說服大臣們,放了我。
我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喜歡我?
不是,因你是父王的寵妃。
他終究不肯說出他愛我。雖然這對我並不重要。我心裏眼裏,隻裝著一個陸弦璣。他愛不愛我,才是我最關心的。
八
黑衣蒙麵的刺客,出現於鐵牢之中。
我知道,是陸弦璣來救我。我欣喜他終究把我放於心上。卻是陌生男子的聲音。他說,主人無法親自出麵,所以派我來。
我想他是怕萬一被逮住,扯出吳國來,我明白他的苦衷。隻要陸弦璣,他能想到來救我,就證明他心裏有我。
彼時,陸弦璣站在吳國營棧外麵。不過兩載春秋,我們卻生疏得連彼此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就那麼望著。中間隔著茂盛的綠草。
他說,你受委屈了,豔奴。他的眉眼間,皆是平淡。並沒有我幻想中的熱切與想念。
我像個孩子般,蹲下來哭泣。他隻是勸我別哭。卻不明白我為何而哭。他不明白,一個女子犧牲貞操,犧牲所有,為他費盡心機,不過是因為她愛他。而這愛必須要以證明被愛著,才甘心情願。
九
那場戰爭,以楚國割讓兩座城池為代價,宣告結束。吳王亦知,若不如此,持續下去,吳國也會損失慘重,還不如養兵蓄銳,以待來日再戰。
我隨著吳國的氈車,離開楚地。那天,我聽見遙遠城樓上,傳來楚地簫聲。無歡的簫聲,我知道。
在楚宮,他的簫聲曾陪我度過很多個淒涼的白晝。
弦璣與吳王在車內飲酒。他不問我在楚宮如何度過。也不問我兩年來過得可好。而我是多麼希望,他在我身邊,耳語軟儂。說什麼都可以。
簫聲終至淡無。我想,不多久以後,無歡定會忘記那個叫北宮豔奴的吳地女子。
然而,我的心,為什麼會有一點點的疼?
十
彈指時光老。依舊青石路,楊柳枝,桃花香的江南,卻不似兩年前的舊貌。雖亭台樓閣未變,卻總覺得哪裏不同。
直到遇見憐白。比我大兩歲的女子。我才知道,是我與弦璣之間,多出了一蔓枝節。
我親眼目睹過,他望她的眼神,深情持久。仿若一生一世。
我問弦璣,她是誰。
他隻說是故人之妹。他說,不要多心。我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
謊話總是動聽。但隻要弦璣說,我便相信。
我相信不代表我甘心閉眼看滄海事。
我開始接近憐白。送她胭脂,水粉,釵環。在她麵前,故意說我與弦璣多麼恩愛,弦璣喜歡吃甜糕,喜歡吃白飯前喝點酒,諸多種種,表明我與弦璣的默契,是將來定要結成百年好合的人。旨在讓憐白知道,我與弦璣之間,好到沒有任何縫隙,讓別人可以趁虛而入。
她隻笑而不語。把心思藏於骨縫之中。輕易不透露分毫。
十一
然而,不久之後,憐白成了吳王妃。鹿台之上,我隻看見一張絕色的臉,還有弦璣,淡至虛弱的微笑。
他們像隨時被風吹雨淋的秋草,摧殘之後,再無鮮活。
我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一個殘忍而無情的人。策劃著別人的悲喜愁樂。如果我不是萬千不安與嫉妒,亦不會用心良苦地施計讓吳王納憐白為妃。
隻因憐白對我說,弦璣不愛我。語堅氣決。好似她能看穿弦璣所有心思。我便越發肯定,弦璣如若不愛我,那他愛的女子,定是憐白。
我怒不可遏,摳了憐白一耳光。說,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就算他不愛我,我也不允許他愛上別的女子。
她說,你不敢。因為你殺了我之後,你永遠不會再得到陸弦璣的愛。
我是真的不敢。我太愛陸弦璣。我不能想象他永遠恨我,永遠不理我,而我會怎麼樣。
於是,我在吳王麵前,極力將憐白說成人間尤物。若不納為已有,將是作為帝王的一大損失。且我觀星象,說她會助大王,一統天下。
如此,我借著吳王,成功將憐白與弦璣分開。
然而,分開的結果,隻是我讓越來越證實,陸弦璣,他不愛我。真的不愛分毫。他隱忍著,委屈著,痛苦著。他隔著瑤池,看對岸的花前月下。看著憐白依偎在吳王身邊。
看著他們,似乎恩愛的樣子。
後來,我才知道,憐白不過與他所愛女子蓮朵,長著相似的眉眼。於是,他從溪水邊將憐白收留,帶她回吳國。待至上賓。
蓮朵是我知道的名字。未去楚地之前,弦璣無數次對我提過。慕容家的小姐。慕容蓮朵。死了很多年。當年,他還隻是慕容家的一名家奴。也是那件滅門慘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公子光救了他。
於是,他成了公子光門下的刺客。在陸弦璣十八歲那年,他終於替慕容家報了仇。
他說,報仇和想念,是他能為慕容蓮朵做的唯一的事情。
隻是我還以為,時間會衝淡一切。時間會證明,我對陸弦璣的愛,他終究是能看得通透,看得明白。
十二
陸弦璣突然說他愛我,他會帶我走。
那時,他依舊站在桃樹下,一樹一樹的春日暖陽,照得心花怒放。
他說,我們替公子光辦完最後一件事後,我便帶你回塞北。牧馬放羊,在木屋前,種滿一地地的桃樹。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