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愈發陰冷,看天色似乎將要降雨。
草堂公寓的過道也顯得愈發狹窄,愈發黑暗,令人窒息。
草堂公寓與早堂公寓本是由廊橋相連的雙子建築,從空中俯視便像是兩個L字母,圍成一個長方形。
然而與同期修建的早堂相比,草堂卻顯得要落後整整半個世紀,牆上盡顯斑駁並沾滿汙漬,舊家具和生鏽的單車隨意堆放在過道裏,還有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路障,比如發爛的水果和發黴的菜皮。
人走在這樣的過道裏,難免會碰到一些東西,發出一些聲響。
然而眼前正有四人自廊橋經過草堂公寓的走道,他們手持加裝激光指示器及ACOG瞄準鏡並帶前握把的SG553(注:SG553是SIGSG550的縮短版本卡賓槍,由SwissArms(前身SIGArms)製造,是SG552卡賓槍的機匣頂及護木上整合有戰術導軌的改進型,發射5.56毫米北約口徑步槍子彈),呈一字縱隊向前推進。他們的腳步不慢,卻理所當然似地避開了全部障礙,未發出半點聲響。
昏黃的白熾燈泡由電燈線吊在天花板上搖曳著,才勉強能夠使人看清那四人黑色戰術背心後麵印有的“伯警”兩個大字,即“伯明城警察”的縮寫。
其實像這樣帶有伯明城警察字樣的戰術背心,在伯明城的許多軍警用品商店都能買到正品。
其實伯明城警方在卡賓槍方麵,也從沒有選擇過SG553。
眼前的一行四人當然不是警察,他們是苔蘚(注:MOSS在英語中有苔蘚的意思),苔蘚並不起眼,卻總能冷不丁使人滑上一跤。
轉入拐角的樓梯口,他們來到了草堂公寓的頂層十樓。
“瑞格,獵貓2、3小隊的情況如何?”沒戴頭盔的獵貓1小隊隊長示意其他隊員停止前進,並問道。
“通訊中斷,他們看來有麻煩,A、C通道的交火激烈,他們隻怕脫不開身。”頭盔上用藍色噴漆噴塗一個五角星的隊員正是瑞格,他回答道。
“沒時間等了。”小隊長看看手表,“隻管做我們該做的。”
1014號房門緊閉,卻也沒有透出將人拒之門外,嚴密防守不可侵犯的氣息,憑借本能,獵貓1小隊的成員推測這間屋子可能是空的。
一隻灰貓蜷在走廊盡頭的角落,出神地盯著四人。
“目標,沒有右手拇指的人……但願他還在這裏。”小隊長的視線掃過他隊員的麵龐,“木質防盜門,層板加厚,但沒關係,毀了它。”
“了解。”組長身後的爆破手手持黏性爆破彈出列,其他人則緊貼牆壁站立於房門兩側,做好了隨時突入的準備。
1014房門頃刻間被炸了個粉碎。
獵貓1小隊成員們當時尚未看見爆破手起爆,便已看見他的身上插滿帶尖頭的木塊碎片因爆炸的衝擊而倒下,臉也被燒焦了一半。
這既不是操作失誤,也不是黏性彈的品質問題。
這樣的爆炸威力本就超過了普通黏彈。
再說黏性彈此時仍在倒下的爆破手手中,房門卻已灰飛煙滅。
難道房門是從裏麵被炸開的?
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合理的推測了。
獵貓1號組長持槍探入房門,室內漆黑一片,所有的簾幕都已垂下竭力擋住每一縷光線。
接著走廊的燈光,他還是看見了一隻手。
一隻右手,卻絕不是右手的右手。
因為這隻右手有拇指,是一個女人的手,白皙,手指纖細。
就是這隻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插入了小隊長的眼窩,把他的眼球擠進了他的腦。
眼見那隻奇詭的右手指尖沾滿濃稠的鮮血,像青蛇一般縮回1014的深處,獵貓1小隊僅存的兩隻SG553隨即連續朝室內開火。
接著槍口吐出的火舌和通過槍眼竄入房間的光線,瑞格隱約發覺窗下有一團漆黑的影在蠕動。
“停!停火!”他對自己的同伴吼道,同時打開了頭盔上的照明燈。
蠕動的黑影竟是一個雙手被束縛,頭上套著黑色頭套的大活人,他的**本被槍聲掩蓋,現在聽得一清二楚,子彈沒有打中他可真是奇跡。
“人質!是人質!瑞格。”
“看著我的右邊。”瑞格說著,一腳已踏進房間,“跟緊一點。”
1014並不大,不過一廳一廚一衛罷了。小廳與廚房以又矮又窄的吧台為界。剛才的那隻手已經不在了,手,當然是連在人身上的,可小廳裏僅有張氣墊床,除此之外空無一物,根本沒有足夠一人可以躲藏的地方。
“看看他的傷勢。”瑞格對他的同伴道,自己搜索了吧台背後和冰箱內側。
“沒有受虐的痕跡,我們的子彈也沒有誤傷他,真是幸運。”
“看看他的右手!”瑞格突然道。
他的同伴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沒有血漬,五指健全,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瑞格的頭盔探照燈隨其目光移向那扇鑲著一塊圓形玻璃磨砂玻璃的小門,裏麵應當是衛生間。
右手無處可逃,他一定躲在這扇門後。
瑞格與自己的同伴對視一眼,看到他的同伴輕輕點頭後,他緩緩推開那扇門。
隨光線射入,陰暗的浴室立刻被分割成交叉的黑和白的兩個世界。
一個女人浸潤在浴缸的陰影之中,她的皮膚卻是凝脂般光滑白淨的,橙色的長發自然垂下,劉海的陰影遮住了她的眼。
右手,外貌不祥,就連性別與年齡,從他出道至今也一直是個迷。所以就算右手是一個女人,亦或是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也絕不是一件稀奇事。
人們所了解的他的唯一特征,就是他所殘缺的右手拇指。
瑞格並未因為眼前出現的是一個女人而放鬆警惕,他一點點挪動腳步,希望能看一眼這個女人的右手。
然而當這個女人用一種充滿驚懼的眼神看向他時,她竟再也走不動一步了。
因為那樣的驚懼在下一瞬間竟變為了獰笑,同時這個女人的右手從浴缸的黑暗裏伸出。
五指完好,卻沾滿了濃稠的血腥與血色……
瑞格的夥伴開始嘔吐。
他從沒想過一個人的肚子裏竟然可以塞下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現在這些東西都塗在地上,糊在牆上,有的甚至掛在他身上。
瑞格死了,四分五裂地死了。
他已跪坐在地上,不敢看他眼前的女人。
所以他隻看見了她的馬格南沙漠蜘蛛戰靴。
蜘蛛或許已食飽鮮血,但它的主人卻並沒有。
一聲槍響,他所期待的解脫終於到來。
“哎。”硫離子用沾滿血漬的手按住自己的額頭,用腳踢了踢地上那團蠕動的舍錳,“拜托你不要再嚷了好不好?聲音怪難聽的。”
“嗯!嗚嗯!嗯~”聽見硫離子的聲音,舍錳竟嚷得更大聲了,可惜他的嘴被毛巾塞住,聽不出來個音節。
硫離子無奈一把提起舍錳,“啪啪”便是兩巴掌,“我說你啊,褲子都濕漉漉了,你還是個男人嗎?鎮定一點啦。”
舍錳漸漸安靜了,他開始用手摸自己的褲子。
“騙你的啦。”硫離子將舍錳頭上的塑料袋稍作調整,使他剛好露出被手帕塞住的嘴巴。
“唔……唔……啊?”舍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舌頭又再次活動自如,原來手帕已經被扯出,便叫道,“硫……硫離子?你到哪裏去了?剛……剛才好像有人!他,他們朝我開槍!他們簡直瘋了!”
“他們本不是什麼好人。”硫離子說,“你的運氣到也挺好。”
“有,有人受傷了嗎?我好像聞到血的味道……硫離子,受傷的不會是你吧?”
其實現在1014現在充斥的豈止是血的味道?更多的是髒器的香氣。
“走啦,來者不善……那些家夥人擋殺人,我嘛,起碼不一定會對你下手的。”
“不,不一定!不一定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看心情。”硫離子抓住套在舍錳頸上的鏈,把他拽了起來。
穿過1014房門尚可聞到濃濃的火藥味,那隻蹲在走廊盡頭的灰貓見硫離子出來,便踮著步子跟隨在後。
硫離子一手握著TAR-21,一手牽著鏈,背上還背著豆瓣醬的M200,與舍錳一前一後遛狗一般地走著。
舍錳伸手夠了好幾次,終於抓住了硫離子的裙擺,硫離子隻感覺兩腿之間涼風輕輕拂過,便停下看了看舍錳。
“呐,我說……”舍錳小聲道。
“怎麼了?狼友同誌?”
“我……相信你……”
“哈?你說什麼?”
“我……其實我啊……”舍錳仍沒有收回被縛的雙手,“其實我打心底還是相信你的,我……我相信你是個不會濫殺無辜的好人……所以……給,給條生路吧。”
“哦,好啊。”出乎意料的,硫離子回答得很快,她轉身輕輕給舍錳一個擁抱,“姐姐喜歡好孩子,姐姐是從來不會對好孩子出手的。”
“那,那你看……”舍錳半不好意思半心虛道,“你看我是好孩子嗎?”
“不是!”硫離子回答的竟比剛才還快,“好孩子是不會亂掀姐姐裙子的!”
舍錳頓時感到一陣晴天霹靂,不止如此,電閃雷鳴之中還刮來一股狂風……
其實狂風就是舍錳自己,他被硫離子舉起,旋轉半周後高速飛出。
他本應撞在牆上,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穿著伯明警察的戰術服裝,手持SG553卡賓槍。
獵貓2小隊的成員經一番苦戰在機槍組的掩護之下好容易繼獵貓1小隊來到草堂頂層,迎接他們排頭兵的卻是一隻舍錳。
隨舍錳一同飛來的還有一顆M18煙霧彈,整個樓道瞬間被煙霧團團圍攏。
獵貓2小隊的成員注意到樓梯口最後一級台階閃動的身影,尚在遲疑,全身多處盡被穿孔。
硫離子向那團煙霧中發泄了整整一個彈夾的子彈,抓起舍錳扔下樓道。
舍錳的身子不算太重,受到打擊的獵貓2小隊排頭好容易站起,卻忽覺得腹部傳來一陣極涼。
彈指間,他的內環境循環似乎停止。
他低頭,一隻手已穿過了他的身體。
一隻女人的手。
一雙女人的眼,似乎對他的反應頗感興趣。
硫離子曾經並不叫硫離子,在她的左手第一次貫穿別人的身體時,她甚至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硫離子早已記不住那第一個被她送上西天的人究竟是何方的倒黴蛋。她隻記住了那個人,還有他周遭的同夥——毋寧說是一幫追隨者們——一張張驚異古怪而滑稽的臉。
硫離子曾經數過,自她第一次殺人以來,她所看見過類似的表情起碼也有二百三十三種,比她所見過男人猥褻的目光還要多。
收集這樣的表情一直以來都是她的樂趣,帶給她滿足與成就感。
也許有一次不太快樂,不滿足,而且毫無成就感。
也許那正是五年前,她發覺自己竟也有那樣一張——驚異古怪而滑稽的臉。
“你病得不輕。”看著雙手撐在盥洗台上幹嘔的莫一,烏鴉冷冷道。
“你明明知道老板身體不適卻執意快步疾行,才害得他身體如此惡化。”莫一手下的那個主唱靠著一台滾筒洗衣機坐著,不滿地盯著烏鴉。
“若是要照顧你們老板,我們隻怕一輩子也逃不出這裏了。”烏鴉拆下AK-74U(注:AKS-74U是蘇聯在1975年設計及生產的短突擊步槍,AKS-74U當中的“U”解為“縮短”)的彈夾,換上一個新的,“雖然一路交火不斷,至少我們在一刻鍾內趕到了公寓群的邊緣位置。”
以草堂、早堂等舊公寓組成的社區並不小,在西南兩個方向都開有相同兩家大型連鎖自助洗衣分店,而莫一與烏鴉等人在西麵的這家洗衣店裏暫時歇息。
“怎樣?老板,身體……”莫一的貝司手在他身邊關切地問道。
莫一擺擺手,取手帕擦了擦嘴角。
“能動身了麼?到了榮海堂你想睡多久便可睡多久。“烏鴉依然冷冷道。
主唱早已看不慣眼前這個散發著逼人黑色氣息的幹屍,抓起FAL正準備起身,便聽見了洗衣店外傳來槍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速度最快的是烏鴉,他已經拐入了清潔房一側的走廊。
莫一由兩人架住緊隨其後,烏鴉讓主唱捂住莫一的口免得他咳出聲來。
不久他們就聽見有人拖拽著什麼慌張步入洗衣店內,聽腳步,大約六個人,從他們身上輕微的金屬與塑料的碰撞聲,烏鴉斷定這些人持有武器,西側並沒有大量的伯明電工進行堵截,他們很可能是MOSS。
“兩人重傷!兩人在交火中重傷!對方身份暫不明確……”
“普利斯特利!快來看看!”
“傷口太深,沒辦法了……”
“該死……看看他的脖子,那……那女人是怪物嗎?”
莫一本想露頭看個究竟,卻被烏鴉製止。
烏鴉指了指自己,意思是“我來”。
烏鴉斜過頭,目光投向洗衣店內,他真是替沒有看到這一景象的莫一感到幸運。
半分鍾前潔淨的洗衣店現在髒成一團,血泊攤在瓷地板上積起一層紅色。血泊中心是一個穿伯明警察戰術裝具,兩眼翻白的大漢。腰間幾乎將被截成兩段,留下一個巨大的傷口,繞成圈的大小腸再也受不了禁錮,從他的體內掙脫出來,像一條盤繞的大蟲正緩緩疏散開。另有一人稍瘦,脖子被咬下一塊肉來,喉結被剜挖,平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