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酷似黎明的黃昏。
從高處俯瞰高架上堵作一團的大車小車,莫老板無奈地笑了笑。
一周前他還擁有好幾家搖滾餐廳,私底下運送一些毒品。若是開運毒車時遇到高峰期被堵在路上,他總會罵上幾句。
現在他用不著再把貨物拿去交易,也用不著在黑洞洞的槍口下數錢。現在他是榮海堂的名譽顧問,檔次自不可同日而語。
莫一不開心,相反他為此苦惱。根據協議當他踏進這間位於榮海堂頂層植物園邊上的顧問辦公室時,他就失去了一樣東西——自由。
其實他還是蠻自由的:若是想喝酒,可以去四樓的酒吧;若是要鍛煉,可以去位於五樓的健身中心,另配私人教練;若是閑得慌,大廈裏也不缺賭場和老虎機……隻是未經允許,不得踏出榮海堂大廈一步。
榮海堂對莫一的產業垂涎已久,早在一年前,榮海堂方麵就派人多次聯係莫一,希望他能入夥,開出的條件自然十分優厚。莫一不是笨蛋,他知道一旦接受邀請,自己的實權將不複存在,不過假使榮海堂先禮後兵,莫一也抵擋不住,於是他才提出協議:
當產業受到第三方威脅或是莫一本人性命難保以致事務不能正常運行之際,允許榮海堂介入產業運作,但一定要對莫一本人進行保護。
其實莫一料到這一天遲早會來,他不過盡己所能多撈些油水。
可惜這一天來得未免太快,而且檔上的“第三方”竟是那個叫做MOSS的組織來充當,實在出人意料。
不過性命到時保住,莫一安慰自己,有一條命,就有無限可能。
烏鴉,莫一想起烏鴉,他去了哪裏?
半星期前莫一被硫離子弄暈在一間公寓,直到夜裏才被警方發現。
原本是該被拘留並進一步確認身份的,最終卻被榮海堂外事部的人領會,當然,一同領會的還有他那支CZ75手槍,不過子彈統統被沒收。
現在這支手槍成了擺設,放在桌上。
半星期以來莫一再沒見過烏鴉。
即便他還有些運氣活著,他恐怕也不能再幹原來那行了。何況,就烏鴉那刻板的性格而言,得罪的人肯定不少,若是不想被人報複,最好的辦法,就是選擇隱退。
莫一歎氣,離開窗邊坐回那張大得跟床差不多的辦公皮椅,看著CZ75邊上一迭谘詢檔,他才想起尚未在檔上簽字。
莫一準備提筆,然而他的指尖還未能碰到桌上的鋼筆,有一隻手就將辦公桌上的筆筒整個端走了。
“啊,啊,又是你嗎?”莫一抬起頭勉強微笑,“這次又是怎麼了?小,汐,芹?”
其實榮海堂也算得上重情重義,除了不能出門,莫老板在大廈裏的日常過得十分舒適。為了彰顯莫一顧問的特殊地位,人事部還特意為他配備了專屬的隨從女仆——小汐芹。
汐芹一頭淡粉色的秀發,用掛著鈴鐺的緞帶係在發長三分之二的位置將末端束成一束。所以無論她走到哪裏,總是伴隨著清脆響亮的“叮當”聲,工作時間她都身著全套女仆製服。
“幫幫忙好麼?顧問大人。”汐芹雙手握著筆筒朝莫一撒嬌道。
“知道這是你今天第幾次說這番話嗎?”
“麻煩顧問大人下樓去烘培屋拿幾個泡芙好不好?”汐芹毫不理會發問的莫一,繼續道,“人家餓極了嘛……”
“餓極了?我才幫你去買了幾塊蛋糕不是嗎?”
“有一塊掉在地上了嘛。”
“不去!”
“好啊,看來你沒有筆也無所謂呢。”汐芹後退一步道。
“當然。”莫一張開雙臂得意地說。
“沒有鋼筆簽署檔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莫一說罷從抽屜裏掏出一枚印章,“有這個我幹嘛還需要鋼筆?”
“咚、咚、咚”,莫一敏捷地在檔裏印上自己的大名,同時哼起小曲。
“顧問大人欺負我!”汐芹見狀哭道。
“辦公室裏禁止喧嘩。”
“我偏要!顧問大人是個笨蛋!是個大騙子!嗚咪~”汐芹見莫一不準備理她竟躺到了顧問辦公桌上,抓住什麼便往地上、牆上或是莫一的臉上亂扔,“把泡芙還給我!還給我!”
“你……你有完沒完?這些文件很重要的!”莫一扯下飛到自己臉上的檔大喝道。
“哈!這時顧問大人的手槍嗎?”汐芹最終還是撿起了莫一的那支CZ75坐起身道,“看上去又黑又醜,很可愛嘛~”
“多謝你誇獎。”莫顧問一麵收拾散落一地的檔,一麵有氣無力地說道。
“舉起手來!顧問大人!”汐芹樂嗬嗬地舉起槍對準莫一,“想活命還來得及,如果喂我吃泡芙的話!”
“哼,反正都是空槍,子彈一顆也沒有。”莫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來啊!朝這裏打!你行你上啊!”
“我開槍你就去買泡芙?”
“隻要你打得出半顆子彈,我就請你吃一打!”
“說定了啊,顧問大人~”
“啊,定了。”
“呯”!
一顆子彈掠過莫一的顴骨,擊中他身後的全景玻璃牆,留下了一片雪白的玻璃花。
“說……說笑的吧?”莫一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實流下紅色。
汐芹也驚呆了,也許是被槍響嚇著,失控地大哭起來,更糟的,她握槍的手也跟著失控。
“呯”,一顆子彈擊中莫一桌上的咖啡杯。
“呯呯”,兩顆子彈將衣帽架上的榮海堂剛給莫一配發的西裝擊出兩個黑糊的洞。
“呯呯呯呯”,四顆子彈將櫃子裏陳列的四隻古玩打得粉碎。
“給我停手啊,混蛋!”莫一好容易找準機會抓住汐芹的手腕,反扣她持槍的手將她推到角落裏,奪過了她的槍。
將CZ75的彈夾卸下扔到一邊,退出槍膛裏的子彈,莫一看著跪在角落裏啜泣的汐芹,不禁又心生憐憫,柔聲道:“小汐芹啊,女仆不是這樣當的,就算是做兼職,也得裝得有些女仆樣子吧?”
“人……人家是全職……二十四小時,節假日無休的那種……”
“那你應該更加注意形象才是。”
“怎……怎麼樣……才是一個女仆的樣子呢?”
“至少她不會在老板的辦公室裏騙吃騙喝,吃完了老板帶來的土特產後製造的包裝垃圾還要老板來清理,三番五次讓老板去給她買蛋糕買點心還不付錢,蛋糕掉在地上也是老板親自拿抹布來擦,更不會開槍把老板的辦公室搞得一塌糊塗……”
“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好,好,最後一個你是不小心成就的,不過平常你都在做什麼?有認真過嗎?”
“有啊!認真地躺在沙發上看漫畫書。”
“呃……”莫一揉了揉鼻梁,“我真沒搞懂,這槍明明是空的……怎麼無緣無故多了一個彈夾?”
“子彈的話我有很多啊。”汐芹起身撩起自己的短裙露出綁著彈夾套的大腿。
“這,這不都是CZ75的彈夾嗎?你……你從哪裏搞到的?”
“是總裁大人給我的,叫我平常保管,遇到緊急情況才交到顧問大人手中,如果一切正常就對顧問大人保密。”
“呃,你好像已經泄密了。”莫一無奈道,心中卻在暗爽。
“嗯?”
“啊不,沒什麼。”莫一退到剛才扔下的彈夾邊上將它踢到了辦公桌下,“話說回來,我有些餓了,幫我準備些吃的如何?”
“顧問大人如果餓了的話……”汐芹仍提著裙邊嬌笑道,“可以吃我哦~”
“是嗎,那我就……”莫一上前剛準備摟住汐芹,又突然縮回手,“哎,我在想什麼,還是算了罷。”
“討厭,你這算什麼態度嘛……”汐芹不高興了,“嗯,其實我也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啊?”莫一的確與不少女人有過交往,但他相信那都不是真正的喜歡。
“你喜歡一個叫硫離子的女孩,對不對?”汐芹一本正經道,莫一則差點吐出血來,“看你的樣子,是被我猜中了,對不對?”
“你,你從哪裏聽說?”
“從你晚上睡著後的夢話裏。”
“你……你晚上不是回家睡覺嗎?”
“我晚上不回家啊,隻是去換衣服洗澡而已,我是24小時工作的嘛,陪寢也是重要的工作之一。”
“也就是說你這幾天晚上都睡我旁邊?”
“對啊,明明有人家陪著還在想其他女孩,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呢?”
“的確,我很過分,過分地放鬆了警惕,夜裏連一個丫頭靠近都沒有察覺。”
“說!硫離子究竟是什麼人?”
“瞧,你又來了!你又來了!這是我的私人問題,別廢話。”
“她是不是個令你滿足的女孩?”汐芹仍是糾纏不清。
“哼,何止?那樣的人有一個,就算五十個我也受不了!”
“那就是你滿足不了她?”
“哼,就算一火車的我被她幹掉,她也不會滿意的……哎,我跟你將這些幹什麼,工作要緊,工作……不,現在我應該是餓了才對。”
“請一定給我講講硫離子的故事!顧問大人!拜托!”汐芹整個人都朝莫一撲過來,“拜托!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Oh?Really?”莫顧問邪惡地笑了,“把彈夾都交出來,我就給你講講她的故事。”
“不就是彈夾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正好我也嫌重呢。”汐芹將綁在大腿上的彈夾全數交給了莫一,“這下可以了吧?”
“當然,當然沒有問題。”莫一揣好彈夾,領著汐芹坐在沙發上,“那我就受累勉強給你講一講,我與硫離子第一次相遇的故事。”
那絕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如果說一百餘具屍體也算得上是浪漫……那天下豈不是處處浪漫?
就當講個鬼故事嚇唬一下這妮子好了,莫一想,給她點教訓,讓她今後少來麻煩自己。
(注:以下由莫一為第一人稱敘述)
當你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我的日子過得相當落魄。因為在大城市裏混不下去,我便隱居於郊外的深山老林,竹林寺你聽說過麼?那個蒼蒼竹林寺。那時竹林寺還不是什麼知名景點,而我,就住在寺廟幾公裏外的某個山洞裏,偶爾去上上香,求個保佑。
山洞裏的日子雖然快活,不過飲食實在有些糟糕,寺廟不提供鮮肉,午餐肉不到半個月便難以下咽。
還好那時有個朋友,叫他甲先生好了,甲先生每月來一次,帶給我該月的報紙合訂本以及一點臘味……隱居山洞那兩年,真該好好感謝他……如今,他已經不在了。
夏季某月,甲先生來看望我,這次帶的臘味少許多,到是提兩隻箱子,看他眼上的黑圈,當是連夜趕來。
將箱子放在地上,將物資遞給我,他在洞口附近的矮石上坐下,抽煙。
“最近可有什麼新聞?”我問。
“有,咖啡和蛋糕,想要哪個?”
我明白甲先生的意思,他帶了一件甜蜜的好消息和一件苦澀的壞消息。
“先上蛋糕吧,振奮一下精神。”
“蛋糕……我給你挑了件兒禮。”
“如果是武器,那就免了。“我朝洞的略深處瞅一眼,我那支叢林塗裝的AK-104就躺在不遠處一塊凸出的石塊背麵,槍口加裝消音器,另配備概念型號的心跳傳感器,可以探測一定範圍內的生命跡象,並將其以小紅點的形式呈現在槍身一側的可折迭小屏上。
“你說中了,你果然了解我。“甲先生將兩個箱子推到我麵前,“二選一,你一定得選擇一支,就當是我求你。”
兩隻箱子外表相同,內容卻有所差別,一支是捷克造的CZ75,黑色啞光處理。另一支為M1911手槍,屬於定製的收藏款式,淡藍金屬色的滑套雕有黑色氧化處理的花紋。
“這不是你的專有印記嗎?”我拿起1911,仔細瞧了瞧滑套上的紋路樣式。
甲先生也算一位名人,或許用作防偽標識,他使用的信封表麵總是有一種複雜而協調的怪異圖騰,滑套上的紋路也與之一致。
“是啊,作為我們友情的見證,你要不選這支?”
“你知道我討厭子彈手槍子彈太少。”我將1911放回箱子,拿起CZ75,“我選這支。”
那支CZ75到現在我也一直使用,你還用它蹭下了我臉上的一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