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傳說，鍾馗是長安附近的終南山人，唐玄宗時，參加科舉得了第一名。由於鍾馗人長得奇醜，殿試時唐玄宗沒有點他為狀元，甚至沒有給他名次。鍾馗又氣又惱，撞石柱而亡。冤案發生後不久，唐玄宗身患重病，深夜夢見一小鬼偷偷潛入宮中，盜走自己心愛的樂器，還在宮中狂呼亂叫。這時候，一魁梧藍衣人從天而降，一把抓住小鬼，撕扯吃下。唐明皇驚醒過來，回想夢中藍衣人，就是那位醜陋的書生鍾馗。於是連忙請畫家繪製鍾馗神像，懸掛於皇宮內外，以求祛邪保平安。很快，唐玄宗的病不治而愈，自此鍾馗名聲大噪，成為名揚天下的捉鬼大神，掛鍾馗畫的風氣也在全國傳開了。
按理說，以鍾馗畫來鎮邪消災，這是全國各地的普遍習俗，但為什麼在靈璧這個地方，鍾馗畫卻異常興旺紅火呢？
靈璧當地有一個說法，說鍾馗其實是靈璧人。這說法最初見於清朝某人的著作，並沒有翔實的考證。鍾馗既然是傳說中的人物，為籍貫大動幹戈其實大可不必。一切現象都蘊含著某種“理”——按照我的看法，靈璧之所以鍾馗畫大熱，那是因為靈璧是個比較特殊的地方——靈璧地處平原，自古以來，一直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北方軍隊南下，或者南方軍隊北伐，靈璧附近的開闊地，就是雙方一字排開的最好戰場了。曆史上這一帶曾發生過無數戰爭，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西漢初年在這裏發生的 “垓下之戰”了：公元前202年12月，劉邦、韓信、彭越、英布會師，共約三十餘萬人，由韓信指揮，在垓下將十萬楚軍團團圍住。韓信命大軍布置了十麵埋伏，項羽幾次突圍衝殺均被伏兵截殺，人數越來越少。夜間，韓信命手下士兵唱起楚地歌謠，項羽聽到四麵楚歌之聲，以為楚地盡失，於是告別愛妻虞姬，率八百子弟兵突圍南走，被漢軍追至烏江，自刎身亡。
戰爭從來就是殘酷的。每一場鏖戰之後，土地上都是血流成河屍堆如山。然後，這些屍體被草草地埋進了土裏，經過一段時間雨水衝刷陽光暴曬，稍有風吹草動，累累白骨又會裸曝於光天化日之下，白天裏反射著刺目的白光，而在夜晚，某一個悶熱的天氣裏，原野裏會遊蕩著火炬一樣的熒光。按照傳說，那就是大量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了。可以想象的是，在靈璧這一帶生活的人，隨處可見的，是荒地野墳；隨耳聽到的，都是與戰爭和死亡有關的傳說。戰爭和死亡，就是這樣不知不覺成了靈璧人生活中的一項內容，也給靈璧當地人留下了心靈的魅影。一個人，生活在如此的文化和地域之中，心裏的忐忑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是鬼魂特別活躍的地方，就更需要鍾馗了——在我看來，這，才是鍾馗畫在靈璧如此受歡迎，並且源遠流長的重要原因。
四
是那些長眠地下的鬼魂，變成了奇形怪狀的靈璧石？
那一天下午，在漁溝鎮的靈璧石一條街閑逛，我的頭腦裏一陣電光，一個奇異的想法蹦了出來：這種奇形怪狀的靈璧石，應該就是石中之“鬼”吧？無論是它們的模樣，還是身形，都可以稱得上是鬼的。那些埋伏於地底下的靈璧石，就如同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一樣。為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那些來自四合八荒的年輕人，就在這裏互相殘殺屍首分離，然後，靈魂落寞地在荒山野嶺中飄蕩。萬念俱灰的情形下，他們隻好變成石頭，潛伏在地底之下。
這樣的想法當屬荒謬，也頗有“文學色彩”。不過，依我看來，靈璧石的確是有“鬼性”的，不僅僅有鬼斧神工的形狀，而且，它的內在精神，似乎也是鬼斧神工，捉摸不定，暗合某種意旨。也正是這種模糊性和神秘性，暗合了中國文化的審美傳統，這也是靈璧石讓中國人喜歡的重要原因。
中國人一直是喜歡事物的神秘性的，也津津樂道於事物的宿命性和不確定因素。而淮河沿岸的靈璧這一帶，似乎神秘的特性特別多。不僅是地方，也有石頭；不僅僅是人多有鬼心眼，天也是多有鬼心眼的。它無是無非，無道無德。“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老子眼中，是所謂“玄德”——“即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因為信奉“道”的“深不可測”，中國的權術很快在這一“總綱”下變得越來越諱莫如深，它一直提倡和強調“隱與匿”，如鼠藏穴，如鬼潛伏，凡事從不公開，陰謀大行其道……如此這般的發展，專製下的政治徹底地變成了陰曹地府，整個政治基調變成了玄黑色，就像一方無法猜測的靈璧石一樣，猙獰，凶狠，不動聲色，無法捉摸。
靈璧石的顏色，以及它的模糊和深不可測的寓意，似乎暗合這樣的“美學原則”。我想，這些，也可能是靈璧石“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吧？
也難怪，這種鬼裏鬼氣的石頭，就好像有那麼多靈魂附體一樣，把靈璧上上下下搞得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