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整。
繞珍窘急匆亂地吊在他膀子上,橫行在巴黎「歐利國際機場」的離境大廳。
袁克殊高碩矯健的大塊頭或許足以和其它八-歐陸人媲美,她可就不一樣了。無論平時多麼酷愛運動,教她被一「叢」大漢夾在臂彎裏、踮腳擠過千百名洋鬼子,這種責罰當然名列中國十大嚴刑的榜首。
「你可不可以放慢速度?」她的氣血脈絡幾乎逆行。
不是她愛嘮叨,黑桃哥哥實在缺乏調香弄粉的浪漫。
昨夜,他們的關係--雖然這個用語含著點兒曖昧,她也想不出更貼切的名詞--產生深入體膚的牽扯,今晨他理當以最最知情識趣的方式疼憐她才對。
偏偏他不!
兩人在飛煙蒙蒙的朝陽中晏起,袁克殊瞥了下腕表,九點三十,徒然暴彈成墨西哥跳豆。
「我們快錯過班機了!」
兩分鍾之內,她當機的認知係統依然茫然,微睜著惺鬆的睡眼就被扔進奧迪前座,直達機場。
好個溫柔、纏綿、輕憐、蜜愛的初夜之晨!
「我們隻剩下三十分鍾處理劃位和通關的手續。」即使緊迫的行程表逼得人跳腳,他的步伐依然踩踏著沉穩的節奏。
「分秒綽綽有餘,幹嘛像趕屍似的?」她嘀咕抱怨。
濕熱的唇息突然滑下她的耳畔。
「-心裏明白我們起程延誤的原因。」曖昧的話氣輕薄到了極處。「我清晨七點夢醒的時候,是誰又把我鬧回床上去的?」
圓頭顱響開轟隆隆的爆裂聲,繞珍澄麥色的容頰染上一層亮紅。
「才怪。」她赧澀地經嚷。「明明是你主動要求什麼早安吻。」
「對呀!我隻要求一個早安吻,又沒索取其它的『售後服務』。」使壤的濃眉歪成撒旦邪魔的長劍。
「你……!」
算了,她的臉皮薄、道德高,萬萬敵不過黑桃兄的搬弄是非。
「Keith!」詫喜的男性呼嚷穿越大廳的對角線。
袁克殊旋往嗓音的起源方向。
酒肉了近十載寒暑的老朋友看準了他的坐標,衝過來與老友唏哩嘩啦地抱成一團。
「嘿!嘿!嘿!真的是你!」來人興奮得不得了,笑話操著濃濃牛津腔。「我打老遠瞄見你的背影,還在猜想會不會認錯人呢!沒想到你這老小子無孔不入。」
兩記痛快的重拳敲上他的胸腔。繞珍趕緊閃開戰火圈,以免拳風的餘威波及無辜的池中魚。
驚人!她咋舌。怎麼外國鬼子的興奮神經比正常人活躍十倍?她很懷疑袁克殊捱了那家夥兩記紫砂掌,回台之後需不需要進國術館推拿。
興奮過度的外國男人約莫八-高矮,棕色長發的最外層被日陽曬成金銅色,以橡皮筋綰成瀟灑的馬尾巴。與袁克殊不相上下,然而兩人的打扮品味可就差遠了。
袁克殊外披著她昨天借穿的皮夾克,灰黑的PoLo長褲包裹住令紅粉佳人垂涎的長腿,整體造型透露出高雅、保守而沉穩的品味。
而那外國佬,那外國佬……耶穌基督!他簡直就像一株活動聖誕樹!
火鶴紅的牛仔襯衫,搭配鮮黃的條紋外套,深紫色腰帶係住純白如雪的牛仔褲,彷佛嫌自己身上的色彩不夠豐盛似的,足下甚且踩住兩隻黑白對襯的亮光皮鞋。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如此紛亂鮮明的色調同時存在他身上,竟然搭配得萬分巧妙,絲毫不會使旁觀者覺得庸鄙俗麗,反而形成萬花筒一般的調和美感。
無疑的,外國佬成功地顛覆了傳統的配色哲學。
他肯定是個藝術家!繞珍當下做出判斷。
「嘿!這位漂亮的東方小姐是誰?」聖誕樹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
「我的嫩豆苗。」袁克殊自然地脫口而出她的昵稱。「四季豆,見過我誤交好幾年的死黨--Phillypatric。」
菲利……派屈克!她的記憶立時對這個名詞產生效應。
之所以會對他產生印象,是因為上回她偷翻袁克殊的皮夾時,摸見一張設計相當新穎的名片,材質為薄鋁片,金銀色底調,表麵鏤空刻著「PhillyPatric」,以及他所屬的公司和職稱。她貪愛新鮮,還特意將金屬卡片翻看了幾次。
第二項吸引她留心的要素則是,眾多名片當中,隻有菲利與袁克殊隸屬於同一間英國玩具製造公司。
她翻尋自己的記憶資料,努力抓出關於派屈克先生的銜稱--商品設計師。
玩具公司的商品,自然非「玩具」莫屬。
菲利設計玩具!
他與袁克殊結有死黨之說!
以上兩項線索立時在她腦中串聯成天大地大的推論。
「啊!你就是『夢幻仙子』的設計師!」繞珍指著洋人的鼻子大叫。
「咦?-怎麼知道?」菲利發現自己居然半路被「影迷」認出來,馬上挺胸收腹,驕傲得不得了。
「我尋找了你大半輩子!」卯死了,卯死了!這廂她非但賺到一趟免費的法國之旅,還又賺到一筆海鳥社基金。
經過袁克殊的重重刁難,她幾乎放棄尋找到原創者的希冀。好幾次他閃爍含糊的推搪還引起她的好奇心,猜疑他可能正是「夢幻仙子」的設計師,卻故意吊她胃口。
搞了半天,正主兒當真是他死黨,而且好死不好地讓她撞了個正著。
簡直踏破鐵鞋無覓處!哈哈哈!
「謝謝-,美麗的東方姑娘,我請你喝杯咖啡如何?」她喜悅的回複充分滋養了菲利的虛榮心。
「走走走!」纖纖素手馬上勾進菲利的臂彎。這回非得旁敲側擊出「夢幻仙子」的下落不可。
袁克殊察覺兩人毫不顧及他的顏麵,擅自結黨營私,趕緊介入扭轉即將失控的局麵。
「菲利,我們趕時間,有空再和你聯絡。」他不由分說地將繞珍拉回自己懷裏。
他保留了一些背景資料還沒向四季豆表露,此時此刻又不能當著她的麵與好友串供,要是讓菲利的大嘴巴泄了他的底,回頭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等一下,我隻間一句話就好。」繞珍及時阻止他轉身就走的企圖。「菲利,你可以把『夢幻仙子』買主的資料透露給我嗎?」
「呃……」他第二次嚐試接過主持棒子。
「-為何需要這份檔案?」菲利恍然未覺老友拚命瞟過來的眼色。
「我必須聯絡到一位願意出讓『夢幻仙子』的買家。」
別!袁克殊用力瞪住死黨。別再討論下去!
奈何菲利的收訊係統暫時中斷。
「這種商業機密怎麼可以交給外人呢?而且我也不會隨身攜帶呀!」他笑咪咪地響應崇拜者。
「四季豆,我們真的該走了……」
「拜托,幫幫忙嘛!給我一隻手,GiVemeahand!」她完全撇開袁克殊的存在。
「我把台灣的聯絡電話留給你,求求你傳真一份過來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利用那些通訊資料作奸犯科。」
「其實-沒必要向我借呀!」菲利開開心心地吐露。「我也是透過『特權』,才讓公司老板破例應允我保留數百名買家的資料。與其向我索取那份檔案,-不如直接找上大老板。假如碰上他心情好,說不定願意把手中的五尊『夢幻仙子』分一尊給。」
什麼?繞珍的熱誠登時垮了下來。還要再轉一手!
「我光是搜尋你就花了好幾周,甭提那位老板大人!」
「呃,菲利……」袁克殊拚命在她身後搖晃右手食指。
「再吵我扁你哦!」她凶巴巴地回頭吼他。
袁克殊立時拗回打PAss的指關節。
「Keith,」菲利簡直對她威風八麵的形象欣賞到極點。「東方姑娘實在太可愛了,難得人家如此欣賞我的傑作,你就掛個電話叫秘書寄贈一尊『夢幻仙子』給她嘛!」
死了!袁克殊抹過無奈又無助的俊臉。他怎會結交一位默契如此之差的老朋友?
「他?」繞珍的下巴掉下來。
「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把資料文件拷貝一份給她也可以呀!」菲利尚未發覺大禍臨頭。
「閉、嘴!」他一字一字地警告。
「你?」繞珍的下唇合攏,拉平成嚴苛的直線。
這下很難解釋了!顯然四季豆已經失去理智,他不以為她能平心靜氣地聽他分析,為何自己會隱瞞身為公司經營者的訊息。
要命!即使她願意受教,他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當初故意藏住這個消息,隻是為了逗逗她,瞧她蹦蹦跳、吱吱叫的模樣,以增加度假的生活情趣。然而換成兩人關係有所變化的時機,就顯得他別有用心了。
他幾乎可以肯定繞珍心田迥繞著以下的猜忌……
袁克殊對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否則何必連基本的背景職業都隱瞞她?尤其在了解她有多麼急切想找到「夢幻仙子」之後。
「我隻問-一句話。」她勉強維持音量的平穩鎮定。「那家英國公司的龍頭老大是不是『恰好』與你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