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開前額垂落的散發。「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噢!」她隻有一字結論。
維持七十二小時的巴黎之旅,終結在熙攘的歐利國際機場。
※※※
過五關、斬六將尚不足以形容她昂慨的激憤--雖然她隻想斬「一」將。
飛機一著定台灣的土地,她搶首位跨出機艙,迅速辦妥出關手續。
袁克殊吭也不吭地尾隨著她。
跳上出租車,一路直趨東湖半山腰的別墅區。
十月的台北,陽光依然煎熾地燒烤著芸芸眾生,吝嗇讓秋風占走它威勢天下的地位。
一片海洋的間隔,卻隔成火與冰截然分明的乾坤。
砰!袁宅大門被怒拳捶開。
她踩著風火輪飆上二樓,停頓在列管為「禁區」的房門前。
「拿來。」手板大剌剌地攤到他鼻子下。
袁克殊非常服從她的旨意。
入門之鑰交到她手中。
繞珍推開阻隔內外兩界的門。
清靜的小室內究竟采用哪種隔局的裝潢,並未列於她觀察的要點名單上,刺穿障礙物的銳利視線直勾勾停頓在對牆的焦點。
五尊精絕如藝術品的洋娃娃,亭亭玉立在玻璃展示櫃裏--一如她的預料。
「你!」她旋身麵對一臉高深莫測的男人。「明知我有多麼急切地尋找『夢幻仙子』。」
他聳了聳肩,暫時還沒決定自己應該辯解些什麼。
「你,也暗示過,不排除幫助我尋找她的下落。」她竟然能維持平靜正常的音量。
他斜倚著門框,仍舊不答話。
「為什麼要這樣欺騙我?」她不可思議地爆發出來。「我四處搜尋『夢幻仙子』的急切你全看在眼裏!即使是普通朋友,互相交換一些訊息也不為過吧!而你卻選擇瞞騙我。為什麼?」
「我……」他無法解釋。
「你讓我誤以為-關心我,願意幫助我解決所麵臨的難題,原來從頭到尾隻是要著我好玩!」
「我並沒有耍-的意思。」他疲憊地歎了口氣。
繞珍恍若未聞他的辯解。「你知道我最無法忍受哪一點嗎?就是你一直擁有我所需要的東西,卻吝惜透露給我一丁點訊息!」
「我遲早會告訴-的。」
「遲早?是遲還是早?」她激切地衝到房室的另一端。「--對!你的確沒有義務施與援手,但我隻是希望你做到『普通朋友』所能完成的『基本道義』而已!難道我要求太多了嗎?」
他們的關係甚至已經超越「普通」與「基本」的範圍。
「聽我說……」他試圖走向她。
「不準靠近我!」她狂怒地飆向房室的另一端,再刮回玻璃櫃前,短毛藍地氈幾乎被凶悍的腳丫燒出兩排踱步印子。「我一直信任你!從未懷疑過你!等到底牌翻開,才發現自己連你最基本的底細也不了解!如果你隻想尋找一個排遣無聊生活的樂子,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因為我也認為自己扮演『取樂』的角色很逼真。」
「-實在反應過度了。」他努力想把理智思考的能力敲回她腦子裏。
「反應過度?」她更火大了。「錯了!我一點也沒有反應過度。在你眼中,整樁案子或許是一件小事。沒錯!我不否認,畢竟大學社團活動隻是用來調劑生活而已。不過我現在和你據理力爭的,與『夢幻仙子』或社團無關,而是私人感情!你懂不懂?我覺得上當了!而且不受人信任,尤其在我對你掏心置腹的時候-的一切有這麼神秘嗎?為何我沒有分享的餘地?-到底把我當成什麼?臨時玩伴?」
「請-讓我完整地說完一段話。」
她猛然大吼:「我聽-說得已經夠多了!你為什麼對我好?為什麼誤導我?為什麼帶我去法國?為什麼對我……」
話聲梗塞了一個小結。
所有發生在巴黎的絕美體驗與記憶-那間變得醜陋可笑。
「我從來沒有玩弄-的意思!」他低吼。
「鬼才會相信你。」淚腺按捺了十多個小時,終於衍發酸澀的潤澤效應。
「剛開始,這些隱瞞隻是個無關緊要的玩笑……」
「沒錯,玩笑!」冰涼的話氣降至零下十度。「可惜當事人之一半點也不覺得好笑!」
袁克殊宣告放棄。
此時此刻一切的說明隻是多餘的,她壓根兒聽不進去,索性閉嘴任她發泄,省得越講越烏龍。
繞珍倏地拉開玻璃小門,瞄也不瞄地搶出一尊「夢幻仙子」,以眼神挑釁他的反應。
他攤了攤手,任憑她處置。
風速的玲瓏倩影卷出第二波戰場。
他步向透天陽台,一路目送氣呼呼的女獅衝回自個兒家宅。
砰!斷然甩上的門響昭示著即將屆臨的後冷戰時期。
看樣子,今年的冬季就要提前降溫……
※※※
睽隔了兩個多月的社團指導老師淩某人,終於拖著脫稿一身輕的玉體,本學期頭一遭姍姍踏入社團辦公室。
任何人第一眼望見淩某人,直接的聯想絕對與她的聰明才智啦、老謀深算啦、學問豐碩啦……無關!
這可能得歸咎於她的外型吧。
一百五十五公分的身高,體態又瘦削嬌小,即使腳下踩著高跟鞋,要構得上一六0的關卡也還相當勉強。尤其某人老師天生長成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什麼「美豔」、「絕色」、「害天上的雁烏跌落地」等溢美形容詞當然沾不上邊,但普普通通安上幾個「可愛」、「還算能看」的誇獎倒不為過。
她臉蛋、外形幼齒也就算了,偏偏又極度酷愛豔陽烈烈的夏天,硬要把全身皮膚烤成健康的深麥色,看起來活脫脫一副國中剛畢業的小女生、精力過度充沛的小猴樣--這是指她不打扮、不上妝的時候。
平時遇著了上街外出,或者前去出版社交稿,淩某人那副「都會仕女」打扮還頗有唬人的功效,一不小心就會誤導人家以為她「好象」很精明能幹。
精明能幹?嘿!海鳥社成員們有過幾次接到求救電話、趕往校園--學校裏麵哦!--將迷途的羔羊老師拯救出危境的經驗,此後就拒絕將涉及「精明」、「能幹」的用語或相似詞安放在淩某人身上。
「山青水明幽靜靜,湖心飄來風一陣……」淩某人悠悠地晃進來,顯然心情相當暢快。
「老師,-也不過二十來歲的青春年華,幹嘛唱那種五0年代的老掉牙?」陽德放下學妹嘔心瀝血呈上來的情書。
今天的第四封!他已經翻讀得神花腦亂了。
「我正在傳達自己內心神清氣朗的境界,你聽不出來嗎?」淩某人對助教的慧根甚是歧視。「喲!新社員哪?」
眼珠子一溜,瞄向角落的清弱佳人。
太快樂了!海鳥社終於出現新血輪,也省得她空頂「社團指導老師」的名頭,卻隻能麵對葉社長和陽助教兩員大將。
靈均娉婷著纖雅的柳腰,盈首施了一禮。
「老師,好。」未話麵先羞。
「屈靈均小學妹甫獲得中文係新鮮人的資格,和咱們大社長恰好生為表姊妹。」陽德伸展著傭倦的懶腰,淡雅的米白棉衫塞進同色係的絨布長褲裏,一身清俊倜儻。
「這個不錯!這個不錯!」淩某人使勁點頭。「-可以權充海鳥社的模特兒,咱們明天就情商大傳係的學生協助拍攝招生廣告。」
「招生?」陽德保持食指左右晃動二十度角的弧度,表示不可為之。「當心葉社長和-拚命。」
「奇怪了,怎麼我堂堂老師,辦事還得征求學生與助教同意?」淩某人瞪了瞪眼。
「您不曉得,這年頭的師道已蕩然無存了。」遇上葉繞珍那種頑劣分子,他也儲存了滿肚子感慨的苦水。
「對了,葉社長呢?」她好不容易現身,手下愛將反而開小差。
「她的身體,不不不,不太好……」靈均垂傾著怯怯的烏絲。
不行!每回她心虛說謊,結巴的老毛病就會透露出征兆,這種善良的優點務必要將之泯滅。
「生病了?」淩某人大驚小叫。繞珍身為健康萬歲的過動兒都躲不過病魔的糾纏,其它人還活著幹嘛?
「心病。」陽德繞有深意地補充。
「哦--」她懂了。
棒!她最喜歡聆聽「心病」、「相思意」、「君心我心」之類的劇情。沒法子!職業病,大家多多包涵。
「嗨!」
罹患重度心病的女主角,勾吊著散漫的ELLE背包踱進社辦,棒球帽覆罩著青絲,前方的帽簷在秀容上形成莫測高深的陰影。
說曹操,曹操到。
「某人姊姊,您出關了?」繞珍連招呼也打得中氣不足、元氣難平。
「暫時,下一波趕稿期預定在十日後展開。」淩某人為自己的苦命悲歎。「令尊、令堂的歐洲之行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