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三個月之久,我們的關係卻變得生疏了,也許因為我隻是個女人,與之相較多愁善感了些。可是秋日的風還未吹醒枝上的碩果累累,我卻不得不開始懷疑。
這隻是一個殘夏,它為我織了美夢的同時,也將我的心吱啦一聲碎成兩半。
爹遭各部各堂背叛,嚴堂主同爹商量事情的時候,隻聽得爹在書房裏惱怒的叫罵聲。那日也許就是這麼晴好,月季在院落綻得格外嬌豔。被我說動步入書房的他頭破血流地出來。我驚駭地說不出話來,身子發抖地瞧見他僵漠許久的臉。爹爹傷的?我自責地問。他不答,盯著我手中絲絹出聲說,上麵繡的是野茴香?我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奪在手裏,攤開撫了撫正中的野茴香,為什麼繡這個?我答,因為這是我和相公美好的回憶。
然而回憶注定不受珍惜?他一把將絲絹扔進我的懷裏。冷冷的回音,字字清涼。莫要我再見到它?我雙眼瞪著他的背影,我很想問他,為什麼?這不是你我最美好的回憶麼?
我推門入屋,嚴堂主頭發散亂,倉皇奪門而出。可在這個當口,我瞧見的,隻是瞪大瞳孔,繃緊著麵孔的爹。他的手團著拳,骨骼突出時顯得格外地恐怖。無法想象,在這樣一個雜亂不堪的屋子裏正坐著我爹。
他是那樣一個冷靜的人,冷靜地令我崇敬。
他沒有同我說話,隻起身回了廂房。暗夜,我端著午膳到了爹爹的房中。床上的被子掀開一個角,我摸了摸。有些溫熱。可惜房中沒有人。
桌上是一方繡著粉色石竹的荷包。我看了良久,終於不自持地邁步追出。我跑到莊門外,我瞧見那棵留下砍痕的柏樹。為什麼會有那麼清晰的砍痕,為什麼?難道爹……他遭遇不測?爹闖蕩江湖多年,我無法保證他沒有得罪人。
我心慌地轉到院角。我看著池心柔的房裏大開,我很想抬腳去看看。她一向腦子比我聰明,也許能想到什麼辦法。或者爹爹哪裏也沒去,隻是在這裏。我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直到經過那廚房,直到她親切地喚我。她的廚藝真好,比我想象中好。我品著她的湯,起起落落的心終於有了一絲鎮定。小時候,爹爹常會在後院那個竹屋駐足良久,要不你也去碰碰運氣?池心柔說。我笑著將手中的湯飲盡,著慌地跑去了後院。在我小時候,我爹爹精心打理的屋子。他經常歡喜地在窗羽牆角周圍置一些石竹的盆栽。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些石竹在爹爹心中定然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我定在屋外,手正懸空伸出,便聽見他和爹爹對峙的言語。爹爹哽咽的話語清晰地刺在我的耳廓。你很在乎自己的女兒罷!我聽見他這樣無情的威脅爹爹。我爹著急地勸他,沐陽,你不能這樣,你不能,她是無辜的。
當下我推門而入,從門坎兒跨過去的時候,意識還是那麼清晰。我隻知道我心愛的相公手持劍對著我最敬愛的爹爹。然而有什麼擾亂了我的思維。我幾乎不明白因何而暈倒。就在我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想要找到自己的理智時,睜眼便望見手中帶著鮮血的利刃。
我緊緊地握著它,它的劍尖沒入我爹的心髒。而地上卻濺了一地的鮮血,它們染濕了我的衣袖,那樣不甘心地貼在我的手上。我拎著踩在血水裏的腳,嚇得奪門而逃。
我對莊裏的下人大喊,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我從湧擠的人群裏明明看見那雙得意地雙眸,池心柔。
此後,我生了場大病。不大記得之前的事。現在回想起那段記住,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堪。
為了討他的喜,為了能夠做他心目中的好妻子,我做了很多改變。
我甚至連日日跟隨他的坐騎都照料地很好,他不待見我時。我會獨自一個人跟它聊天。久而久之,有仆人瞧見我同一個畜生說話,都覺得我腦子有毛病,甚至有人私下議論我發了瘋。
其實,我隻是記不大清楚身遭所發生的這一切。除了我和相公曾經那些比較美好的記憶以外,我已經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池心柔一貫欺負我,我就覺得她是壞人,不給她好臉色。
可他也待我冷酷如冰,興許我嫁給他時就不受人歡喜,所以他也不歡喜我。可我明明記得在賭館裏他幫助我,明明記得他帶我到酒館吃飯,明明記得他收下我的貼身玉佩。
尤其最為特別地,是他帶我去了那一片山林。林中遍地開滿了雪白的野茴香,如同精心雕琢的飾品。他說,那是送與我的禮物。我們在那裏跑,在那裏瘋。
可是突然某一天發現,這所有美好的記憶不過是別人設計好來引你上鉤的戲碼,大概我會為此哭得死去活來。然而,我終究沒有哭得死去活來。
或許這就是我池小衣的命。
黑夜裏,沐陽來到我的房裏。他坐在我的身旁,眸子雖冷卻猶有哀傷。坐了好一會兒,他起身便走。我伸手拉住他,我說,這麼快你就要走了麼?他的腳步頓在那裏,被我拽緊的手也沒來由地一握。轉眸看向我時,眼睛盈盈而笑,所以那一夜他留了下來。那一年間我有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