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執政的七年,大體上大燕國還是一帆風順,對外沒人敢去惹他們,對內也保持了政局的基本穩定,看起來一切似乎都非常非常順利,可是隻有隱居的張袞知道,這隻是回光返照,因為張袞敏銳的注意到,關中的大秦帝國正在積蓄力量,他們的國勢正在一日千裏,這七年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強大,而王猛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在軍中,朝廷中,都逐漸成了說一不二的人,更為可怕地是,執政十多年的苻堅,依然保持著勤政的風範和對王猛的絕對信任。
直到慕容恪死的那一天,張袞就知道,大燕國已經完了,沒有誰能夠救得了,而打這一天開始,張袞真的徹底和過去切割,這十多年來,張袞重新遊曆了一遍天下,走遍了各處的名山大川,還重新把少年時讀過的書又重新讀了一遍,直到張袞確定自己可以出山的時候,淝水之戰的結局也已經注定,而這個時候,天下重新到了一個將要大亂的當口,正是張袞需要找一個明主的時候,而這個時候,他就偏偏出現在了段業麵前。
段業聽完張袞這段聽起來其實很平淡的講述,心底其實震撼不已。旁人不曉得曆史的走向,對於張袞其實僅僅是佩服而已,而且說到底,古代以成敗論英雄的思想,其實很嚴重,說到底,張袞畢竟是敗了,慕容俊一死,這麼多年來他基本就沒有什麼作為。
可是段業卻是知道,當時張袞是對的,完全徹底的是對的,如果按照他的思路來,也許現在大燕國早就徹底的一統天下了。
天時地利人和,其實一樣也不可少,更為可貴的是,這些機會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卻隻有一次,那個年代可以的,這個年代卻很可能是不行的,張袞的法子就像白虎湯一樣,是一劑猛藥,尋常人不能用也不敢用,唯有張袞在那個特定的時刻去用,卻可以收到最佳的效果。
隻可惜,時過境遷,曆史成就了王猛,卻沒有成就張袞。段業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張袞後來固然還是做出了一番事業,卻是投效在拓跋珪的麾下,還是幫著鮮卑人成了事。
但是如今,他有機會,為了漢人去做事,去做大事!
張袞說完了自己的曆史後,就該段業表態了,段業也不含糊,直接就說:“張先生這樣的大才,段業尋常來說根本是不敢去想的,如今能夠來到姑臧,能夠屈尊來見段某,是段某的榮耀,還請先生務必盤桓幾日,段某願意與先生共攜手,不言離!”
段業發出了如此明確的要約,張袞卻依然沒有點頭,而是問道:“雖然張某此行,就是為了大人,但是有些話,還是不可不說清楚的。”
“先生請講。”段業滿臉的誠摯。
“張袞從來隻會做大事,有些日常的細枝末節,恕張某直言,那些事情本是刀筆吏所做,張某的確做不來。”張袞傲然道。
人麼,總歸有些自負,張袞年紀輕輕就成了慕容俊的左右手,操持的又都是軍國大事,對於判案運糧維持治安這些事情,看不上也是正常,其實他這話的意思,也無非是提醒段業,要把他當大才用,而不要大材小用。這個倒也是中國文人的習慣,幾千年來就沒有變過,張袞也難以免俗。
段業沉吟了下,道:“先生乃是老成謀國的人,段業自然要用先生所長,委以軍機大事,不過恕段業直言,天下之事無小事,百姓之事無小事,官衙之事無小事,段業能從一個參軍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把每一件小事給做好,做到極致,積小成大,積少成多,集腋成裘,才有了今日,而且柴米油鹽醬醋茶,也絕對不是小事,這一點在我們敦煌就是這樣,希望先生記住。”
這番話說得委婉卻又有力度,張袞聽了頓時嚴肅起來,“大人,張某失言了。”
“無妨。”段業很大度的一揮手,這事情就算過去了。
張袞卻接著說道:“雖然如此,張袞還是要考驗考驗大人,因為這天下這盤棋,想落子的很多,但是最終能贏得隻有一個,張袞既然來輔佐大人,固然要竭盡全力,卻也要看看大人是不是國手。”
這話就說的相當直接,甚至都有些不客氣了,通俗來說,就是張袞還要直接試試段業的水平,雖然爺們是來投奔你的,可是如果你不行,我還是要走人的。
這話一般沒這麼說的,張袞說完了,也死死盯著段業的眼睛,看看段業的眼睛,如果段業這個時候有任何一絲絲的失態,張袞會立即轉身就走。因為張袞堅信,一個人的度量甚至比一個人的才華要重要很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