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先前還搖搖晃晃的弟兄們,在幾句流氓話的刺激下,居然立刻就精神抖擻。誰也不肯承認自己腿肚子軟,誰也不願被誤認為昨天夜裏偷偷幹了什麼丟人的事情。而當連長廖文化許諾打完了這場仗,他將請在戰場上表現最出色的十名弟兄去太原城裏最好的窯子開洋葷的之後,所有人簡直立刻兩腿生風。誰也沒仔細去想一想,以廖文化那微薄的薪水,究竟能付得起付不起他自己的一夜風流之資?
看著滿臉淫笑的新兵老兵們,張鬆齡忽然發現自己這個副連長其實並不怎麼稱職。他從來都做不到像廖文化這樣,肆無忌憚地跟弟兄們開玩笑?而弟兄們對待他,也從來不像對待廖文化那樣親密無間。雖然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弟兄們看向他這個副連長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敬意,但那種敬意是下級對上級,小兵對英雄,普通人對待讀書人的尊敬,總隔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玻璃牆,永遠不可能真正勾肩搭背的稱兄道弟。
這讓他感覺自己被拋離在了二連這個整體之外,就像獅子在看著自己領地上的狼群。這種感覺讓他心裏頭非常不舒服,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該去跟老苟說一聲,調回去給後者當副官算了,而不是繼續做這個未必受歡迎的副連長。
正在垂頭喪氣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馬達轟鳴聲。是小鬼子的飛機!張鬆齡的心髒驟然縮緊,回過頭,低聲招呼所有弟兄,“分散開,找石頭後隱蔽,不要跑,更不要胡亂開槍!”
“隱蔽,隱蔽!”隊伍中老兵們迅速做出反應,拉扯著新兵,四散尋找藏身之所。光禿禿的半山腰中,一時哪裏找得到那麼多合適的藏身之所。正當大夥急得火燒火燎間,娘子關正麵偏左方向,突然響起了一陣高亢的嗩呐聲。如龍吟虎嘯,瞬間響徹所有山穀。
“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答答,嘀嘀答答,嘀嘀嘀答……”娘子關正麵偏右,還有大夥的身側很遙遠處,也同時響起了無數嗩呐。伴著那古樸的旋律,無數機關槍和步槍從藏身處探出來,噴出數萬道火舌。緊跟著,有幾百人齊聲喊了一句,“衝啊,殺小鬼子!”,再然後,上萬人的呐喊聲壓過馬達轟鳴聲,壓過機槍咆哮聲,壓過高亢的嗩呐聲,成為天地間唯一旋律。
第十七師的弟兄們在反擊!第三軍也加入了進來!更遠處,還有第二十七軍!明知道在白天時麵對麵的展開進攻,大夥根本不是小鬼子的對手。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
突如其來的全線反攻,迅速幹擾了鬼子指揮官的判斷。鬼子飛行員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娘子關正麵的戰鬥給吸引。很快,天空中的飛機就調轉了方向,直接奔十七師那邊紮了下去。籠罩在特務團頭上警報迅速解除,鬼子飛機顧不到這邊了,大夥不用擔憂挨炸彈,更不用擔憂這次行動被鬼子識破。但是,所有人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慶幸之色,大夥都轉過頭去,翹著腳,朝喊殺聲最激烈處張望,張望。雖然在這個距離上不可能看見任何身影。但弟兄們卻靜靜地站著,用目光,給遠去的勇士以壯行色。
那邊的弟兄,是為了掩護大夥才主動出擊的。老苟沒向任何人提醒,張鬆齡也沒有向身邊的弟兄解釋。但特務團的所有人卻對此心知肚明。很快,他們就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重新整理隊伍,邁步前進。
這回,無需石良材的英雄故事和老苟的色-情演說了。大夥的時間是別人用性命換回來的,每耽誤一分鍾,就有無數弟兄倒在小鬼子的槍炮之下。在一個個遠去的生命麵前,誰也不敢在輕言疲憊。
四座山頭,六十餘裏的羊腸小路,還沒等到中午就被弟兄們用雙腳給量完了。在距離目標不到五裏遠一個山間窪地處的小樹林中,老苟將隊伍又停了下來,“隱蔽,就地休息,恢複體力。天黑之後,咱們去幹小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