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姓黃的去,老子為國家流了這麼多血,他憑什麼要把老子被丟鬼子!”有名受了輕傷的中尉無意間聽見了張鬆齡與孟氏父女的對話,扯開嗓子,大聲招呼。
“對,找姓黃的去。不帶老子走,他也甭想走!”
“找姓黃的去,找姓黃的去!”無數傷員,大聲附和中尉的倡議。
醫務營前一段時間被前線總指揮部調用,收治的可不僅僅是二十六路自己的弟兄。還有很多第三軍、川軍、十七師,甚至二十七師的傷員,也都集中在這裏。大夥本來對前途已經絕望,猛然間聽到有人要帶頭去找黃副司令理論,立刻抄著各色家夥式聚集了過來,將醫務營的院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留下幾個人,在這邊照顧重傷號。如果鬼子來了之前,我們還沒消息,就幫那些走不動的弟兄們一下,別讓他們落在鬼子手裏!”發出倡議的中尉四下看了看,非常冷靜地吩咐。他穿的是第十七師的灰布軍裝,臉上帶著一抹陝西冷娃特有的果決。說起話來,也是一字一頓,條理清晰分明。
幾個傷勢較重,但還勉強可以行走的第十七師彩號聽見了中尉的命令,笑了笑,主動轉身離開。李營長自殺時拿的那把盒子炮被他們撿在了手裏,幾顆原本被醫務人員藏在牆角處的手榴彈,也被他們找了出來,擰開蓋子,默默地綁在了病房門口。病房中正在哭泣的重傷號們抬起眼向外看了看,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艱難的笑容。“謝了,兄弟!”有人輕輕說道,仿佛接受了對方多大的恩惠一般。正在綁手榴彈的人則笑著搖頭,“不客氣,兄弟。一會兒送你們先走,我隨後就跟上!”
冷娃中尉瞪大眼睛看了片刻,然後猛地一揮手,“我叫楊哲,想找黃司令給弟兄們討條活路的,都跟著我走!”
說罷,轉過身,第一個邁步出門。其餘還能走路的輕傷兵紛紛跟上,也不管大夥原本彼此間不屬於同一支隊伍,更不在乎自己的軍銜比楊中尉是高還是低。
孟小雨原本不想去湊熱鬧,卻被張鬆齡用淩厲的眼光逼迫著,抬起擔架,跟在了隊伍最後。此刻外邊的情況,半點兒不比醫務營裏邊好。很多留在指揮部附近的文職軍官和前線記者,也是突然得到撤退消息。大夥連收拾東西的時間都沒有,罵罵咧咧地跑來跑去,試圖尋找一輛可以代步的馬車、汽車,或者能找到一股比較成規模的隊伍。
大隊傷兵的出現,讓文職軍官和記者們精神一振。但很快,失望就又爬了他們滿臉。這些傷兵肯定走不快,跟他們混在一起,等同於自己找死。可如果他們能……
有幾個機靈的家夥迅速上前,主動打聽傷兵們去向。當聽說大夥準備找黃副司令討說法的時候,立刻幸災樂禍地指點道:“你們別去指揮部,指揮部已經撤離了。黃副司令的專車剛才拋了錨,這會兒正在村子口等另外一輛專車過來接…….”
“謝了!”沒等機靈鬼們把話說完,冷娃中尉帶著大夥轉身就走。至於機靈鬼們指路時心中暗藏的齷齪,他隱約能猜到一二,卻絲毫不想理會。第十七師的一萬三千多弟兄,被姓黃得胡亂指揮,糟蹋掉了將近一萬人。作為一名幸存者,他絕不能允許姓黃的如此輕易地就從戰場上跑掉。
傷兵們人多膽子大,拿著各色武器,亂哄哄地走向村子口。離著老遠,就看到了黃副司令的衛隊,正在手忙腳亂從一輛草綠色的小車上卸東西。村子口外的黃土路上,則開來了另一輛大卡車,正在另外幾名衛兵的指揮下,艱難地調著頭。
“黃司令,留步!”冷娃中尉大喊一聲,迅速向黃司令衝了過去。百十名傷兵同時跟上,如看到了小鬼子般,一邊跑著,一邊將手中家夥式舉起來,黑洞洞的槍口隨時都可能噴射出火光。
“你們要幹什麼!”黃副司令的衛兵們被嚇了一跳,丟下手裏的雞零狗碎,拔出槍來,在自家長官周圍護成了一個大圈子。黃副司令本人也登時變了臉色,從衛兵身後探出一根胖胖的手指,用顫抖的聲音質問道:“你,你是哪個部分的?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報告長官,第十七師中尉連長楊哲向您請纓。我們這些弟兄還能為國出力,請帶我們一起走!”冷娃連長頭腦非常清醒,衝著黃副司令敬了個軍禮,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我不是已經派人通知,通知你們撤退了麼?”黃副司令被氣得直打哆嗦,卻從對方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結結巴巴地反問。
“報告長官!”冷娃連長楊哲又敬了個禮,依舊不卑不亢,“您派去的人,沒把命令傳達清楚。現在,傷兵們都在說,是您準備將大夥丟給小鬼子!卑職怕有人借機汙蔑您,特地帶著輕傷員過來核實!”
“是啊,黃副司令,這是真的麼?這件事情如果傳揚開了,可太傷士氣了!”剛才給傷兵們指路的機靈鬼們也跑了過來,端起相機,就是一陣猛拍。
“沒有的事情,沒有的事情!”黃司令又羞又怕,連連擺手。撤退時將傷兵丟給敵人的事情多了,算不了什麼大事情!可哪個長官也沒象他這般倒黴。先是汽車突然拋了錨,然後又被一群不懂禮貌的丘八指著鼻子質問。“肯定是大夥聽錯了,聽錯了。醫務營的李營長呢,我這就派人把他找來,你們可以問問他,我幾時下過拋棄弟兄們的命令!”
“李營長剛才自殺了!”張鬆齡在擔架上,大聲吼道。“長官,甭管剛才的命令是誰下的,請不要讓李營長來頂缸。他,可救了不止一個人!”
“對,李營長不會騙咱們!”“李大夫不願執行命令,已經自殺了!”“您別往他身上潑髒水,他是好人!”很多輕傷員跟著大聲嚷嚷,象捍衛心目中的英雄一樣,捍衛李營長的名譽。
“那,那就是傳令兵弄錯了!”黃副司令的麵孔都變成了紫黑色,結結巴巴地解釋。心中把辦事不力的二戰區後勤部門和給自己開車的司機罵了一萬遍。如果派給自己的汽車沒壞掉的話,此刻自己已經走出了好幾十裏路,哪會被一群傷兵給堵在這兒,隨時都可能被鬼子的炮彈招呼到頭上。
要黃司令長官當著這麼多人和隨軍記者的麵兒,主動承認下過類似命令,肯定沒有半分可能。冷娃中尉楊哲也清楚這一點。想了想,他退而求其次,“那就請長官準許我們歸隊。我們還能走路,肯定不會拖大夥的後腿。醫務營裏頭還有四十多名腿腳不便利的重傷號,長官這裏,剛好有一輛大卡車……”
“對,我們要汽車,我們要跟著長官一起走!”
“甭想把我們丟下,否則,大夥一起死在這裏!”傷兵們端著槍,大聲附和。一輛卡車,肯定裝不下所有重傷號,但至少能運走其中一部分。剩下的再逼著黃司令派擔架抬著走,未必就不能逃離鬼子的虎口。
“這,這……”黃司令一百二十個不願意,搜腸刮肚尋找敷衍辦法。就在此時,幾發炮彈拖著尖嘯聲而來,落在距離大夥三百米左右的路邊,“轟!”地一聲,濺起了漫天的濃煙。
“保護長官!”衛兵們撲上去,用人牆將黃副司令擋在中央。後者在人牆下半蹲著身體躲了好一會兒,直到確信沒有第二波炮彈飛來,才拖長了聲音喊道:“撤,馬上撤!日本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了。車,車呢,趕緊讓司機把車開過來!”
衛兵們訕訕地看著他,誰也不敢去下命令。他們隻有一個排,而對麵傷兵的數量是他們的三倍。如果按照黃長官的命令強行去開汽車,恐怕下一步,雙方就要兵戎相見。
“你們還…..”黃副司令大怒,剛想發作,猛然間又看到楊哲等人冷冰冰地眼神,猶豫了一下,大聲說道:“我讓你們把開車開過來,跟著楊連長去拉重傷員!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