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了紅胡子一眼,為了不讓對方活活咳死,張鬆齡硬著頭皮繼續閱讀,“從這一事實中可以得出兩個結論: 共產主義已經被歐洲的一切勢力公認為一種勢力; ” “現在是共產黨人向全世界公開說明自己的觀點、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圖並且拿黨自己的宣言來反駁關於共產主義幽靈的神話的時候了。 ” .........
依舊非常枯燥,依舊引不起他的任何共鳴,但耳畔紅胡子的咳嗽聲,總算稍稍緩和了些。又偷偷從小冊子上抬起頭,他看見紅胡子蹣跚著,再度走向對麵的櫃子,從裏邊摸出一個粗笨的小陶罐兒,打開罐子蓋兒,向手心倒了一大把黑漆漆黃豆大小的藥丸子。然後艱難地仰起頭,將掌心處的所有藥丸子一口全吞了下去。
紅胡子老了!真的老了!張鬆齡為自己的這個發現而感到震驚,並且心裏難過莫名。草原上惡劣的自然環境和遊擊隊裏貧困的生活,聯手摧毀了老人的健康,令他麵孔粗糙得像塊老樹皮,手指也瘦得如同風幹後的雞爪。如果是在張鬆齡的老家,像紅胡子這樣年老體衰的人,早就該躺在床上被兒孫們伺候著休息。而在草原上,紅胡子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把整個遊擊隊扛在肩膀上,支撐起來。
張鬆齡不忍心再看,唯恐再看下去,自己會忍不住衝出門外,把紅胡子的身體情況公之於眾。那樣,對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隊伍中半數都是新兵的遊擊隊來說,無異於釜底抽薪。畢竟,大多數新加入的遊擊隊員都是慕紅胡子的威名而來,如果讓他們知道在草原上叱吒風雲的紅胡子,早已經變成了隨時都有可能被大風吹倒的糟老頭兒,誰也無法預料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
輕輕抽了下鼻子,將淌入鼻孔中的淚水強行吸回去,張鬆齡繼續翻看手抄本。接下來的文字,他一個也沒看進去。眼前晃動的全是紅胡子那佝僂著不停喘息咳嗽的身影,那雞爪般的手指,那樹皮般的麵孔......。
直到紅胡子自己喘勻了粗氣,慢慢走到他身邊,伸手拍打他的肩膀,張鬆齡才從幻象中回轉心神,愕然抬起通紅的眼睛,“啊,您,您不咳嗽了!”。
“藥,老疤瘌雖然是個蒙古大夫,但是,水平卻不是吹出來的!”紅胡子指指放在櫃子上的陶罐兒,故作輕鬆的回應。
由於藥力剛剛在身體內發散開的緣故,他的臉上帶著一抹鮮豔的紅。就像即將燒到盡頭的燈芯,努力發出生命裏最強烈的光芒。張鬆齡看得心裏難受,放下手抄的共產主義者宣言,走到外屋,倒了一碗涼開水,一邊遞給紅胡子,一邊低聲數落,“還說沒事兒呢!你看你剛才咳嗽成什麼樣子了?!不行,你得讓疤瘌叔幫你好好調理調理,日常工作,就交給鄭隊長、趙隊長、我和龍哥來做!”
“唉!還能調理成什麼樣子!我這是老了,沒藥可治!”紅胡子倒是看得開,搖搖頭,非常豁達地回應。
“您才五十幾歲,怎麼能算老?!”張鬆齡看了他一眼,不高興地反駁。
“塞外這邊不比中原,天氣冷,人就老得快!”紅胡子滿嘴歪理邪說,就是不肯聽張鬆齡的勸告,躺下來接受老疤瘌的治療。“咱先不提給我治病這茬,先說你要緊事兒!這本小冊子,你看完了麼?能理解麼?”
“沒看完,也看不太懂!”明知道自己的答案會讓紅胡子失望,張鬆齡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歐洲距離咱們這裏太遠了,宣言裏的內容,和咱們國家的現實也不太一樣!”
“沒看懂就對了!”紅胡子伸手拍了他後腦勺一下,笑得像個偷到了雞的狐狸,“我看了不下二百遍都沒看明白。你要是一遍就懂,那我豈不是得把你給供起來?!”
“嘿嘿,嘿嘿!”張鬆齡捂著自己的後腦勺訕笑。這篇宣言隻有十幾頁的樣子,如果剛才認真看,他肯定能囫圇吞棗地過上一遍。可剛才光顧著擔心紅胡子的身體了,心思根本沒放在宣言上,當然也不可能理解得了裏頭的內容。
“你拿回去,慢慢悟!”紅胡子卻不打算這麼放過張鬆齡,把共產主義者宣言抓起來,強行塞進了他的懷裏。“千萬別弄壞了,這可是咱們遊擊隊的鎮山之寶!”
“嗯!”張鬆齡點頭答應。即便紅胡子不吩咐,他也不會把這本手抄的共產主義者宣言弄壞。原抄寫者的書法水平遠高於他,閑暇時對著宣言臨摹一番,無疑是一件快意的事情。
“這本小冊子是咱們遊擊隊的第一個共產黨人給我的!他跟你一樣,是個從口裏來的讀書人。字寫得特別好,槍也打得特別準。雖然帶著眼鏡,但一百五十米內指哪打哪,彈無虛發!”紅胡子一邊喝著涼白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張鬆齡手中那本共產主義者宣言的由來。
“哦!”張鬆齡對小冊子抄寫者很感興趣,點點頭,低聲回應。能把鋼筆字寫到如此遒勁有力的人,讀過的書肯定不會太少。而這年頭,能花錢供孩子讀書的家庭,肯定也不是什麼窮苦人家。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卻全心全意接受了共產黨的主張,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拿張鬆齡自己來說吧,甭看他跟紅胡子、趙天龍等人投緣,也願意跟朋友共享自己手裏的錢財。可如果有誰如果敢帶著隊伍去將魯城的張家貨棧給抄了,將貨物和錢財都分給素不認識的窮人,他肯定第一個跳出來跟對方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