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逆流 (二 上)(3 / 3)

憑啥啊?!老張家的貨棧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那是他曾祖父,祖父,父親,挑著雜貨擔子,冒著被土匪綁架撕票的風險,關裏關外往來販貨,一磚一瓦積攢起來的。憑什麼要分給不相幹的人?!老張家做買賣虧本的時候,他們會仗義施以援手麼?

正胡思亂想著,又聽見紅胡子歎息著說道:“他年齡比你大,帶個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第一次他拿共產主義者宣言給我看的時候,我不忍掃了他的麵子,硬著頭皮看了一整個晚上,也沒整明白裏頭到底要說個啥!”

“嗬嗬........”張鬆齡很理解的點頭。自己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尚覺得此文寫得實在晦澀生硬。紅胡子連初小都沒機會讀,當然更不可能第一次就領悟宣言上的意思。

“然後過了沒幾天,我們就吃了敗仗,從齊齊哈爾那邊一路後撤,被小鬼子和偽軍攆得連生火做飯的功夫都抽不出來。就這節骨眼上,我的好兄弟大周還偷偷跑來警告我,說小眼鏡帶著幾個人背地裏開會,準備當宋江,把我這個晁蓋給弄死,他自己當老大!”

“大周?”張鬆齡愣了愣,遲疑著問。印象裏,機槍手大周從來都寡言少語,更不是個喜歡打小報告的人。怎麼當年會對那個帶眼鏡的共產黨員如此防備?

“是啊,大周!”紅胡子揉了揉眼睛,歎息著補充,“大周叫周健良,在沒受張大帥招安前,就跟了我。他比我小整整一輪,沒想到居然走在了我前頭!”

“大周是個好漢子!”提起去年弟兄們爭先恐後留下來狙擊小鬼子的事情,張鬆齡心裏又是一陣刀絞般難受。去五原的時候他們有十六個人,最後回到遊擊隊的隻剩下三個。其中還有一個因為大腿上受了槍傷醫治不及時,這輩子再也無法爬上戰馬。而那些犧牲在雪野上的弟兄,最後連屍體都沒能收回來。冬天的草原看上去空曠,隱蔽處卻藏著數不清的狼、狐狸和野狗。太陽一落山就會聞著血腥傾巢而出,將看戰死者的遺骸啃食一空。

紅胡子心裏也非常難過,卻強忍著悲痛,繼續說道,“我當時就氣炸了,拿著槍就找上了門去。眼鏡卻跟我說,他們幾個都是黨員,在開會研究如何幫助我和大周入黨。老子問他,共產黨到底是什麼?入了黨有什麼好處?!他卻跟我說,這事兒一兩句話解釋不明白,我慢慢看,就知道了!”

說到動情處,紅胡子的眼睛也紅了起來,淚水在裏邊上下打轉,“然後沒幾天,我們就被張海鵬的騎兵旅給追上了。老子打不過人家,需要留幾個弟兄來斷後。還沒等想好留誰呢,眼鏡突然扯開嗓子喊了一句,共產黨員,跟我上!然後就掉頭衝向偽軍。”

用力抹了一把臉,他舉起右手,“五個人,上次背著老子湊一起開小會兒的五個人,一個沒少,都跟著眼鏡衝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到底什麼共產黨!老子從那時起,就沒打算過再跟別人幹!”

共產黨員,跟我上!

張鬆齡再次被震住了,看著紅胡子,胸口裏仿佛有一團火在燒。上次遭到鬼子和漢奸追殺的時候,他雖然處於半昏迷狀態,醒來後卻從趙天龍嘴裏,了解到了整個戰鬥經過。他原本以為,弟兄們爭相留下來斷後,是出於江湖義氣,是因為佩服自己的學問和能力,到現在才終於知道,大夥慨然赴死的真正原因。他們都是共產黨員,他們認為自己有資格死在別人前頭!

“你說你忘不了你的老團長,老師長,這些我都特別理解!”再度看著張鬆齡的眼睛,紅胡子說得無比坦誠,“他們都是好漢子,如果我跟他們在一起久了,也會忘不了他們!所以我不求你現在就答應我加入共產黨,也不求你現在就能讀懂這本共產主義者宣言。我希望你也靜下心來看看,我們共產黨人到底是什麼樣子?!這樣的黨值不得值得你加入?!經文再好,如果念經的是一群歪嘴和尚,整座廟也好不到哪去。這本宣言再難讀,你看看身邊的共產黨人啥樣,也會知道共產黨啥樣!”(注1)

注1:寫這句話時,特別有感觸。一種政治理念再天花亂墜,如果把這種理念掛在嘴邊上都是一群騙子,地痞流氓,恐怕也帶不來什麼好結果。順便再說一句,對比當年紅胡子他們那批共產黨人,現在的很多共產黨基層幹部,都該活活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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