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動晶瑩的雪如絮般地飛舞著,在這終年飛雪的虛彌峰上,抬眼望去,皆是蒼白一片。
虛彌峰與天的距離不是一般凡山可達到的。它高聳入雲頂天立地,更因長年受仙氣熏繞,峰頂的靈氣瑞光直逼蒼穹。它是凡間離天宮最近的一座山峰。
拓隱穿過如瀑雪簾,向峰頂的瑞光走去。銀白剔亮的光芒幽幽泛著七彩瑞色,越是接近峰頂,越是能感覺到一股祥和而強大的力量。
這終年積雪、奇寒無比的虛彌峰上,有棵清翠茂盛的參天大樹紮根在峰頂。此刻,他站在樹下細細端詳這棵由天宮培育了千年的斷魂木。葉葉翠綠無一殘缺,樹幹筆直,枝葉舒展大氣,樹皮猶如盔甲般堅韌地覆於樹身,刀槍不入。
這是棵正氣之樹,很適合收妖除魔。
拓隱含笑將手放在樹身,合眼念咒,掌心泛出陣陣藍光,似刀似劍。斷魂木原來龐大的身軀在咒語中逐漸向藍光縮小,最後化作一小光球聚於他的掌中。拓隱睜開眼,手掌一攤,一把木琴即刻展於掌麵。
好一把索命收魂斷魂琴!
他乃天界的首席神匠,奉玉帝之命將此神木修造成琴,它即將奔赴人間收盡為非作歹的禍害。但凡妖魔鬼怪皆要懼於它強大的神力,它將是天界重新控製動蕩人間的有利武器。
看它似有若無的弦飄渺地係於琴身兩端,微微透著翠綠的色澤,在它的四周又流淌著一股勾魂攝魄的特有香氣。
它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拓隱伸出指尖,想撥弄它飄渺的弦,但方觸及琴弦,即被斷魂琴內發出的一股強大氣流猛然彈出,斷魂則發出隱隱的一陣怒鳴。
它的脾氣還真不小。拓隱無可奈何地笑道:“斷魂啊,可是我把你修造出世的,這麼小氣碰不得嗎?”他好笑地看著它倔強孤傲的光影。
也罷,既然它不喜接近生人,那也不必強琴所難。他唯有幫它找個它樂於接近並肯任之使用的主人,如無人使用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那該找何人陪伴呢?拓隱低頭看向斷魂木原來的位置,在根部的洞穴中有顆絢爛奪目的幻石,縱使在地下受塵汙泥染,仍阻擋不了它天生麗質偷見天日。石身光滑剔透,同樣發出屬於天界特有的祥光。
原來這些年它是與斷魂一起生長的啊!拓隱頓有所悟,俯下身子將幻石取出,笑看一木一石。
“那就讓你們一塊替天行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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粼粼水光,煙波微搖。水質極好的湖中未出現任何生靈,始終呈現著單調的碧綠。此處輕煙漫渺,夢霧迷離,靜謐得無一絲生氣。在湖中央有座小宅,宅院中落有一小雅亭,此刻有抹白影正朝亭中走去。
心緒紊亂。
無弦走至亭下,滿腹心事地倚坐欄邊。眼看周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切,想著再過兩日她便要離開這裏,無弦不由輕歎。
她原本是虛彌峰斷魂木下的一顆幻石,自斷魂木存在之日起,她便深埋其根部,同斷魂一起長大。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知過了多少年歲,怕是她與斷魂都記不清了。她隻知道自有記憶以來,她便日夜在峰頂接受來自天界的灌溉和栽培。以天地靈氣為露,日月精華為食,終日仙氣加身,逐漸地修煉成精。
土生泥長的她心裏十分明白,自己雖與斷魂同處而生,但斷魂是天定的神木,而她,隻是一個石頭精。她也謹守本分,潛心修煉,不踏足塵世,不求功名利祿,隻盼能修得正果,圓滿其身。但她多年辛辛苦苦,卻未料到這天竟來得那麼快那麼容易。
百年前那個與平日一般大雪紛飛的日子,天界的神將拓隱奉旨造琴來到斷魂木前。他先取木造琴,而後不知怎麼的竟取出了默默無聞的她,讓她自深土中來到想象了不下千萬次的凡間,得見天日。心中狂喜仍未平靜,他卻將她帶回天宮,並取南海蓬蓮為她脫胎換骨,褪盡身上的妖氣,讓她以真實可觸的肉身光明正大地立於天界,並受天帝策封為“蓬蓮石子”。
“蓬蓮石子嗎?”無弦自嘲地揚起一抹笑,從袖裏掏出昨日剛接到的玉帝天諭。
想她自受策封之日起,玉帝便將斷魂賜予她所有,而她也從地底石精搖身一變成為了斷魂琴的主人。拓隱曾告訴她,斷魂是千萬年稀有的神物,不願受人擺弄的斷魂當年唯一選擇的主人是她,因此,由她來掌管最是恰當。
無弦攤開掌心,一瞬間,掌麵上即刻出現了寒光逼人的斷魂琴。她將斷魂輕置於石桌上,再翻開手中的天諭,不禁搖起螓首。收妖除魔替天行道?她可是一點也不喜歡這項任務。
這幾百年來,她日夜接受天界的各種術法訓練,為的就是這一天,但收妖除魔,那不也是一種殺生嗎?她很清楚當年天界讓斷魂出世的目的,天界知人間失序,要重掌人間必須先清除不服從天界管製的其餘各界生靈,而斷魂這一稀世武器,則是天界收服眾生的手段之一。而她,也因這計劃被卷進了遙不可知的亂戰紛爭中。
這一切早有注定,接受不了也無法拒絕。無弦抬起玉手輕撥琴弦,“斷魂,咱們現在仍清白著,不久的將來,我們將會沾上無盡的鮮血,想脫身,恐怕很難了。”言罷清脆的琴聲驟然響起,強大的氣流震得湖麵層層濤浪,也顯示出彈奏者此時內心的憤怒。
火氣還真大。
剛到此地的拓隱看著湖中央正在奏琴的無弦,若不是他道行挺夠料,怕是此刻早被琴音所傷。雖然他知道她不是很樂意接旨,但沒料到她如此排斥。
拓隱憑空拈來一把匕首,朝湖中央射去。
無弦頭也不抬地以指弄弦,伴隨著優美的旋律,雪色的光圈自琴身向外擴張,匕首稍觸銀光即刻被溶成細灰,落入湖中,激不起一絲波濤。
無弦停下彈奏,望著湖岸上的來客。
“有事嗎?”雖然百年前是他將她帶置天界,對她有知遇之恩,但她可不會因此而忽略他今日到此找她的目的,還有方才打招呼的方式。
“不請我到你家坐坐?”拓隱無視她的冷若冰霜,仍舊氣定神閑。
無弦微皺黛眉,一抬手,一條雪白的石道浮貼於湖麵。
拓隱沿石道走至亭中,自動自發地找了個位置坐下。無弦麵無表情地將斷魂收回,拍拍裙擺,轉身往她的宅子走去。
“無弦。”拓隱開口叫住她。
“我已接了天諭,兩日後會到人間,玉帝交代的事我會做的。”她沒回頭,隻說出她將要做的事。
“我知道你會做,但我不希望見到你悶悶不樂,凡事想開點好。”
想開?想開什麼?天宮神才濟濟,論道行法術資格,她區區一個蓮身石頭精何德何能,得委此重任。
無弦轉過身,冰冷地看著他:“玉帝何以委任於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此番下凡,不是普通的收妖除魔,是肅清妖魔鬼怪各界中不守規則擅亂人間的禍害。此時人間大亂,乃各界生靈爭奪操縱權的紛爭亂世,她此去一行勢必卷起千層巨浪。代天界出征,名為替天行道,實則爭權奪勢,人間這塊肥肉,誰人不想分得一杯羹。
她雖位列仙班,但石精出生的她僅是得南海蓮蓬做身,另在虛彌峰上與斷魂同生,說到底,她也不過是運氣好,論修行道行,天上哪個神仙不比她強。正因為如此,天界各神仙私底下並不承認她是自家人。這座遠離天宮,地處天界邊緣,玉帝親賜的府邸便是最好的證明。
此次派她出征,若勝,天界得保人間大權;若敗,損失的也不過一個外人。此番各界高手雲集,隻許勝不許敗的天界早就準備犧牲她了。
拓隱笑笑,未理會她話中帶刺。“有舍有得,無舍焉有得?出征人間確實不易,但若人間有你欲尋之物,舍去一些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