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次意外(3 / 3)

“喂,是爸嗎?”我接通了電話,我此刻想念的不是籃球,居然是遠在幾千公裏以外的父親的一句問候。我聽到了隔著話筒以外的一聲期待,是父親兩年以後變得蒼老的聲音。

“是阿秋嗎?”

“是我,爸。”我停頓了一下,繼續把話說下去,“媽和爺爺都好吧?”

“都好,都好。”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然放心了。他的聲音是平和而簡單的,他已經不再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更是一個剛出世小孩的爺爺了。他的笑聲充分說明了這一切,那邊的日子很好。

“爸,大姐的孩子生了?”我幾乎發出了心底最美的一處聲音。

“是啊,梅萍生了,是個男娃。”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啼哭聲,像春天的驚雷一樣,把驚喜與祝福把塗染在天空裏麵了。我想,我打電話的時候,也許父親正抱著這個小孫子呢?因為我聽到了電話那邊斷斷續續的輕鬆的笑聲,是大姐的兒子拿著電話不停的抓爺爺的胳膊所致。

“哈,我當舅舅了。”我也開心的對著父親說,“這孩子多大了,會說話嗎?我好響更他在這裏說幾句話哩。”

“不,他不會說話,他還隻有五個月呢?”父親笑著說。、

“爸,已經五個月,你還不告訴我。”我責怪父親,沒有把大姐結婚以後的事情告訴我。父親說大姐已經在縣城,她成了當地的語文老師。我真為大姐高興,她有了一份和自己心情相匹配的職業。

“你在部隊,我想不能夠打擾你。所以自然聯係不上你,等你退伍的那一天,我相信你會看到家裏最熱鬧的時刻的。”

“會的,爸。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我加入了潮州的軍區籃球隊,一個星期以後,我將代表軍區參加縣裏的籃球大賽。到時候連長,團長和各個軍區的首長都會前去。”我早就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最期待的一天,也是當初父親送我到部隊的初衷。

“那就好,那就好。”沒想到父親說的很平淡,平淡的像白開水。但我知道父親的內心是高興的,甚至是驕傲的抑製不住在電話那頭的安靜。

由於時間有限,我隻能言說十分鍾。在和父親閑聊的十分鍾裏,我終於聽到了久違的家鄉的聲音,他們一切都好,我的心也就放心了。

走出連隊的辦公室,望去一幢幢不怎麼高的建築。我看見天空中有雋美的彩霞漂浮的畫麵,像和諧的音符,又像在河床裏麵湧動的細魚的呼吸。對著這片晴空上安詳的一切,我的心已然是沉靜了。今天,我放棄了比賽訓練。獨自去了圖書館,希望望著這天空,和書本一起躲避了喧囂。

之後的幾天,為了比賽,我重新打起來精神。準備迎接起最鼎沸的賽場,來作為父親的禮物。我知道,那天打電話給父親,是他生日的緣故。他沒有跟我提起,是因為他早就忘記他的出生。而我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我永遠是他的兒子。

“李冬!四號”

“到!”

“紀洪!五號”

“到!”

……

我們領到了屬於我們的比賽背心,數字全是排好的樣式,無法由我們個人來選擇。按照老賈的話說,一個個數字依次象征著命令與軍紀。

在更衣室裏麵,旁邊站著十多個穿著白衣的醫護人員,他們為臨場的突發事件準備的。一旁的過道,還有兩個高個的警衛連的士兵,是武連生連隊的戰友。我還看見“連隊”在過道走過的時候和他們打了招呼,可他們兩個站著一動不動,誰都沒有理他。走出一間隻有十幾平米的窄小的更衣室,呈現在五個感官的麵前是一叢叢震懾人心的場麵。我們已經聽到了最喧囂的呼喊聲。那是十二支球隊的呐喊的聲音,就在昨天,我們跟著軍區的巴士,到達了比賽的潮州體育中心。那是一幢有十米高的圓形體育館,是整個八十年代最豪華的體育建築物。在這裏,能體會到體育人的精神聖地的快感,是釋放合理規則下最真摯的荷爾蒙的華麗的舞台。

我和李冬,熊標,武連生,紀洪,莫傑雨脫掉了軍裝,按照賈隊的指令穿上了印有“潮軍”字樣的紅色短背心。紅色象征著我們旗開得勝的希望,我希冀著願望實現的那一天,就是我拿下第一場勝利的時候。

我剛從更衣室走出的時候,烏泱泱的眼睛和頭發以及一件件綠色的軍服著實把我震撼到。我看到了人群中兩個熟悉的麵孔,他們就坐在看台上,對著遠處的我大聲的喊道。

“‘老高’,加油。”那是我的老鄉曾小軍,那個和我說同樣潮州話的“排骨”。一旁坐著我們二連的連長,是那個為我打電話跑關係的和藹的男人。不知為什麼,我的鼻子此刻有些泛酸。

“‘排骨’你瞧好吧。”我對著看台大聲的吼道,“連長,我會是我們二連的驕傲的。”聲音穿過看台席的時候,很多不知情的親友團麵麵相覷,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應該是浮洋隊的觀眾,因為他們沒有穿軍裝,沒有和我們在連隊的特殊的情感。

來參加比賽的總共有二十支縣立球隊,浮洋隊是我們小組賽的第一天的對手,我完全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

“你們是誰!你們是潮州軍區最驕傲的士兵,你們為了這一天,丟掉了多少失敗的運球,磨破了多少雙帆布鞋,倒下了多少次為勝利晃到的瞬間……你們,要為今天而戰。是的,就在今天。”老賈站在比賽席的右側,一旁的技術台上的工作人員剛坐了下來,就把位置靠後移動了一下。不知是老賈的聲音太有震懾力,還是我們一同呼喊的口號把整座體育館的熱點都點燃了。

“你們是誰!”老賈繼續大聲地站起來咆哮,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像一枚無敵的炸彈,生生的把敵營給轟毀。在比賽沒有開始的前夕,我們已經將氣勢點燃到最高潮。

“我們是潮州軍區籃球隊!我們是潮州軍區的驕傲!”李冬作為隊長,把我們準備號的口號一起迸發出來的時候,是怎樣的一股能量。十二人的喊聲不僅帶動了整個晴空,也點燃了看台席上的觀眾。

“我們是潮州軍區籃球隊!我們是潮州軍區的驕傲!”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看台上二連的戰友,沒錯!是我最親密的二連的戰友的呐喊。那刺破蒼穹的雄獅般的口號,用聲浪吞沒了整場比賽。

我看著隔著十多米的浮洋男籃,他們是一支沒有多少經驗的球隊。據說,也隻是一群業餘愛好者組成的散兵遊勇。看著一個個沒有肌肉線條的運動員,我不禁笑場。這就是我們日思夜想的對手!

我的確低估了他們,他們比預想的要難纏,盡管我們是士兵,我們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我再提醒一遍,不要低估對手,你的敵人是在戰場上的敵人,要撕碎他們的防線,知道嗎?”老賈快把喉嚨喊破了,我第一次見他這麼投入,如此的不近人情。應該說,他總是認真得過分。

莫傑雨站在跳球場上的一個白衣背心男的身旁,那是對方的中鋒,是4號隊員,也是他們的隊長。

李冬隊長負責領防對方的5號二中鋒,紀洪作為後衛負責盯防浮洋的最矮的人物,而我最麻煩,負責防守據說是對方的箭頭人物——6號。

浮洋的6號是一個身高隻有一米八三的瘦子,他有著一副讓人頗為不快的表情。因為他的眼皮總是耷拉著,像沒有精神的考拉,他走在我的眼前,我清晰地盯著他眉宇間那目空一切的傲物姿態,這算是是對對方的一種藐視與不屑。他們喜歡叫他“猴子”,興許是這個家夥的代號。我走過去,把身子靠了一下,笑著對他說道,也用戲謔而嘲笑的問候:“猴子,你好。”

他眼皮都沒有抬,根本沒有看我。也許他是一個沉默的人,也許他是個不善言辭的家夥。他知道在這裏,在這一刻,隻有對手,隻有敵人。我也一樣。

裁判的哨聲一響,比賽就開始了。莫傑雨身高很高,但不知為什麼居然在第一回合的跳球,輸給了對方的4號中鋒。

“你怎麼搞的,老莫。”比賽剛開始,紀洪就發炮了。他對著隊友喋喋不休,主要是太想贏球,以至於都容忍不了一個小小的瑕疵。

“注意團結,注意團結。”老賈在教練席上一直站著,他一刻都坐不下來,因為他預料到這些不理智的事情會發生,“別起情緒,你們是潮州的士兵,這點團結都沒有嗎?”

我們都沒有說話了,在老賈的督促下,我知道比賽才是第一。此刻那個6號第一時間接到了球,他是隊裏的第一得分手,自然是為第一次進攻做最後終結的那個人。我想也沒想,就向前撲了出去。在我跳起防守的一刹那,我沒有想到他會用傳球的方式來帶動進攻,他是個帶著清醒意識在打球的家夥。這讓我開始不敢小覷他了,盡管他很瘦小,盡管他們是一群業餘遊勇。但我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絕非是一個業餘球手那麼簡單。

“怎麼了,你怎麼不進攻。”我緊跟著他的腳步,一刻都不想讓他接球。

他的隊友顯得沒有辦法,又把球傳到他的手裏。我早料到他不會單獨進攻的選擇,所以就不再重複之前的防守老路,甩開手就向後靠。他的失控頓時為我爭取了一個球權,他失誤了。

“太好了,‘老高’。”看台上的“排骨”曾小軍大聲的為我這次斷球喝彩,我望了望那個戰友佇立的角落,看到了連長那按捺不住同樣激動心情的呐喊聲,頓時熱血沸騰。

“你們瞧好吧。”我心裏這樣對他們說。

“‘老高’,快把球傳給我。”紀洪率先就過了半場,跟著我一起奔跑過去。在這個我戰友騰空躍起的一瞬間,上籃飛起的空氣,把球投入到正中的空心裏麵。現場再一次響起軍區戰友的喝彩聲。我們拿到了第一個兩分。

紀洪的兩分為我們開了一個好頭,在整個上半場二十分鍾的時間裏。我們一直遊刃有餘,打了對手一個二十八比十二,整整領先了半身分數。

“對方六號也不過如此嗎。”我哂笑了自己,看著他根本沒有進過一個球的表現,簡直就是徒有虛名。

我們在更衣室喝著礦泉水,把浸濕在背心裏麵的汗水灌入冰涼的海底。上半場結束的情況,已經讓我們大比分領先,所以我們都一個個懶散的靠在座椅上,對著玩笑話不停的樂著。

“你們在笑什麼呢?比賽還沒有結束!”老賈衝進更衣室的時候,對著我們的鼻子就破口大罵。他也對我同等言語的問候,說我根本沒有防住對方的6號。對方的6號何許人也,即便再沒有得分,也是對方最有力的攻擊點。既然任務在我的頭上,我必須竭盡平生所有的防守利刃,把他生生的防到比賽結束為止。

賈隊的斥責不是沒有道理,我為我的疏忽付出了代價。在整個下半場開始的五分鍾裏,我被眼前的6號遊刃有餘連進三個球,局勢一下子朝著浮洋的有力方向發展。教練席老賈一口髒話不停的大罵著我,讓我麵紅耳赤,羞赧不已。我使勁攥緊著紅色運動褲的一腳,為自己的失敗狠狠的掐了一下。

“岑潤秋,你不能讓他再得分了。”老賈繼續說,他有了要換替補上場的準備,我的心跳也隨著他的這次舉動不停的加劇,以至於防守完全亂了方寸。

“加油,‘老高’。”看台上“排骨”還是不知情的對我大喊,我卻無暇去注視他的目光。我知道我的自責不足以讓小軍和連長高看我,相反我已經被失望的情緒寫滿,無法走出陰影。

“怎麼了,你現在怎麼防不住我了。”浮洋的6號一邊悠閑的拍著籃球,在地板上回彈著不停翻滾的聲音,和汗珠冗雜在一起,碾碎了塵埃。

“你別得意。”我終於對他失控了,因為此刻的比分是三十六比三十三,我無比的緊張。李冬都不停的和紀洪爭吵,內訌眼見就要一觸即發。這對於對手而言是最需要看到的。

“別忘了,你已經四次犯規了。”他一臉輕鬆的對我嘲弄,我知道現在我的處境遠比比賽開始要艱巨,身背犯規麻煩的我已經沒有了退路。

我快速的向前靠住他的身體,沒曾想他的身子靈巧的像一隻飛燕。這個叫“猴子”代號的家夥終於使出了一個快速的急停變向,用手回旋在原地做了一個讓我出乎意料的動作。我瞬間為自己的失位做了一個最痛苦的表情,因為我無法站起來,我倒在地上,臉上猙獰的表情使我無法站起來。

“潤秋被晃倒了?”莫傑雨被驚到了,“老青”李冬也是,紀洪也是,看台上的小軍和連長也是,教練老賈更是錯愕的說不出話。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都已經忘記了要叫暫停。

“啊,我的腿!”我尖叫著,聲音刺痛了整座體育館,裏麵喊著口號的三千人坐在那裏,用一臉突兀的驚愕的表情代替了說話。在這個無數人用期盼的眼睛注視著我的夜晚,我的熾熱的心居然再也燃燒不起來,我隻能用無數遍痛苦的嘶叫來終止這一刻失敗的舞台,這喧囂而又聒噪的語言,在一聲膝蓋骨撞擊的瞬間,徹底沉寂了下來。

這個秋天的熾熱的神經,我被一股力量扳倒。我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來。我的腿受傷了,永遠地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