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次意外(2 / 3)

老賈給了我們十二個球,每人一個。原因很簡單,訓練!

我們在籃球隊的前幾天,隻進行了一場對內比賽。其餘的時間不是在操場跑步,就是在水泥地上不停的原地運球。按照老賈的原話:你們連球都運不好,還想打比賽?這完完全全是當時打訓練賽遺留下來的問題,因為我們的基本功太不紮實,所以隻能從運球開始。即便是莫傑雨和熊標兩個中鋒,也不可避免的蹲在發著燙的水泥地上不停地來回拍球,從空氣的彈速下,一遍遍地重複著手指間的動作。也隻有這樣才能熟能生巧,才能讓我們有投第一個球的機會。

原地站樁式的訓練,這樣日複一日的運球,著實讓人乏味。莫傑雨這個大個趁著老賈休息的間隙,突然小聲對我們傳喚:“嘿,我們去投籃吧,老賈出去了。”

我隻顧著低著頭運球,完全沒有注意到老賈的存在。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是我籃球生命的第二個領路人,也是個嚴格而又負責的教頭。盡管這樣,在枯燥乏味的基本功訓練中,我也按捺不住自己欲望,有了蠢蠢欲動的想法。

“‘連隊’,你呢?我們去打比賽嗎?”我繼續拍著球,見一旁的武連生並不做聲,想征求他的意見。

“我不去,要想打好球,得先運好球。”“連隊”對我說,我覺得他說的很有理,即便我有這種躍躍欲試的想法,終於埋在了心底,不再發芽。

莫傑雨和熊標以及李冬他們一行人像脫了韁的野馬,在籃筐底下肆意的撒野,聲音傳喚的很響,完全忘乎所以。這連續幾天熱汗淋漓的運球訓練,像一個枷鎖一樣,牢牢捆住了打球者衝動的“野心”,等到破開困鎖的那一刻,一切都變得無所顧忌。

該發生的還得發生,他們在籃筐底下發出的熱鬧的聲音,一下子招來了老賈的腳步。

“你們在做什麼,不練球卻來打籃球了。”老賈眼睛直冒火,盯著莫傑雨一行人看著,我慶幸聽了“連隊”的話,不然指不定是多少遍的斥責。

“賈隊,你不覺得我們整天沒玩沒了的運球,已經違背了籃球這項運動的初衷了嗎?不然,我們整天練球又有什麼樂趣呢?我們盼不到那一天的來臨。”莫傑雨兩隻手捧著籃球,並沒有把它放下來。盡管有些怕老賈,但此刻他還是說出來這句話。

“那麼,你準備期盼哪一天的來臨呢?”老賈不緊不慢地反問莫傑雨,看起來他把火氣壓了下去。

“就是走上賽場的那一天,你不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想過。而且,我在這五天的時間裏,我已經能夠熟練的運用球技來征服這片賽場。”莫傑雨不知是出於自信還是自卑,但我聽來簡直就是一件荒謬的事情。

“那好,你拿著球,在我頭上投一個球吧。”老賈居然放過了莫傑雨這個高個子,但有一個前提,就是讓他運著球過掉老賈的身子,把球投進籃筐的那一刹那,可以算作莫傑雨的勝利。

莫傑雨欠下身子,用手緊緊的捧著充著飽滿氣體的籃球。麵前的男人正是教練員賈正,老賈也微微地欠下身子,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莫傑雨看,像一隻鷹眼一樣尖銳地把獵物鉤住,再也無法掙脫。事實上,在莫傑雨運球的第一瞬間,氣勢上已經輸掉了一大截。果不其然,沒等出手形成一道弧線的時候,水泥地上就看到莫傑雨失落的影子。他沒運出三步的時候,球就硬生生的從左路被老賈抄截,球權在這一刻不僅僅是一個轉換,也是莫傑雨失敗的開始。

“怎麼樣,認輸了吧。”老賈居然笑了笑,看著莫傑雨挫敗的眼神,他帶著一種高傲的神情卻又無比的戲謔地對著他說道。

“首長,我認輸。”莫傑雨在這一刻清醒地認識到,他麵臨的不僅僅是一個教練員對他的期許,更是在漫長籃球生涯的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在莫傑雨歸隊的時候,李冬和熊標幾個,也遲遲沒有說話,因為此刻他們根本說不出話來。

“不,你們不能歸隊。”老賈說了一句話,“你們需要往操場跑兩千米,快去。”

這算作是對他們最直接有力地懲罰,因為技不如人,所以訓練再也不得馬虎起來。莫傑雨此刻知道,他的球技跟菜鳥沒有區別。我再一次想到“蚍蜉撼樹”的典故,我想象著自己和螞蟻一樣的角色,在整個漫長的籃球訓練季,我同樣需要用幾千遍磨出的老繭來印證運球的真理。

莫傑雨,紀洪,熊標,李冬幾個列好隊形,齊刷刷地舉起半隻手臂,做好應對懲罰的準備。在他們往操場跨出第一步的時候,也許最清醒與最糊塗的那一刻,已經得出了結論。

“岑潤秋,武連生,出列!”老賈喊出我的名字的時候,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到!”我和“連隊”沒有說過多的話,從整好的一字隊形裏麵站了出來。

“跑步,兩千米!”老賈直截了當的把話從嘴裏破發了出來。

“啊?賈隊,我們可沒有偷懶啊!”我想解釋,因為我確實沒有和莫傑雨一起違背老賈的訓練,相反我還因為不停地運球導致手臂一直是僵硬而疼痛的狀態。

“這是命令!”老賈一直說我們在狡辯,總之我們是不能夠解釋的。的確,服從是軍人的天職。老賈說跑步的時候,我也隻能照辦。

盡管我不服氣,但是也沒什麼話可說。在這個訓練的“旅途”裏麵,這根本不是什麼嚴厲的懲罰。無論是一個工兵還是一個蹩腳的運動員,這是身體素質的訓練是最基本的任務。老賈說,訓練就是以服從為意誌。他早就看出了我們幾個不安分的眼神,即便再沒有違反規定,這次長跑也是我們在所不辭的尋求希望的終點。

奔跑就像是一場在淋雨中最舒服的享受。普通人會覺得那是讓人困惑的勞累,氣喘籲籲都是每一個終點的回答。因為無數次晝夜的集訓,我對這一刻的奔途沒有了畏懼與退縮。士兵在疆場,運動員在操場,我是兩個角色裏麵最普通的自我。這一場奔跑,我把紀洪甩在了身後,把“連隊”甩在了身後。

“‘老高’,你跑的恁快幹嗎?”在累得隻剩喘氣的紀洪的麵前,我隻是一個人蹲在體育館的門前,獨自凝想。

“打籃球,沒有體能,就已經失敗了。”我好像領悟到了什麼,“速度是戰勝對方防守的第一個關口。”

“對,岑潤秋說的正是我給予你們的要求。”老賈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十二個隊員的身後,他的臉色很輕鬆,卻又很凝重。“知道我為什麼能斷掉莫傑雨同誌的球嗎,在他沒有投出去的那一瞬間,我已經用速度轉換了屬於我方的一次球權。”

“我知道了,賈隊。”莫傑雨突然站了起來,他的一米九幾的個子一下子把所有人襯托得異常的矮小,“我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樣的河流,我會訓練,我會不停地運球,總有一天,我會讓速度擺脫你對我剛才的斷球的羞辱,我會在你的頭上投出一輪隻屬於我的美麗的拋物線。等到終結時間的那一刻,就是球進入網的那一天。”

老賈終於笑了,我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我看著操場上正落下的晚霞,映襯在整片已經失去綠色生氣的綠茵場上,上麵有一個十二人組成的方隊正在奔跑。那是一支籃球隊,即將走向縣大賽的籃球隊。

我差不多連續二十天都在練習運球與擺脫過人的動作,所以選擇了閉門不出的狀態,把一個人窩在體育館裏頭。這段時間,老賈成了我唯一的陪練。

“岑潤秋,把球抬高。”老賈在防守我的時候,一再為我投籃的姿勢不停地提醒。

“不,我得先擺脫你的防守,你對我來說是一個克服失敗關口的屏障,隻要在你身後把球投出去,我就能看到籃筐了。”我的手一直在籃球上遊離,絲毫不敢倦怠。

我的臉上已經被塗花,隻要是五官的每一個空隙,都是運動過後的流下的含有鹽分的汗液。我反複地在老賈麵前來回地換手運球,又把手換去另一個方向,做了兩次胯下運球的動作。試圖擺脫掉這個退役多年卻又始終懷揣著過去夢想的堅毅的老男孩,可想而知,我麵前的考驗是多麼的艱辛。

我在二十天的時間裏麵,熟悉了一切關於籃球有關的規則,又在一個角落看著他們折返跑的時候,不停的用手往一個方向來回的運球。我算了一下,我總共做了5000次的胯下運球和提前變向,又反複地在罰球線附近投擲了兩千次的投籃,以至於在投掉最後一個籃網穿過空心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的躺在地板上了。

“站起來,岑潤秋。站起來!”那聲帶有嚴厲的磁性般的聲音再一次從我的耳畔邊響起,我聽得非常刺耳。來回的語言攻擊和髒話一遍遍刺穿我的心理防線,這是老賈再一次對我倒下前的有力地問候。

我躺在地上,呼氣的胸口把肚皮翻滾成一個波浪,來回的在地麵和感官之間折返。我已經失去了力氣,但我明白,要想等到踏入縣大賽的歡呼聲的那一天,我必須在今天做一個擲地有聲的抉擇。

“來吧,賈隊。”老賈一臉嚴肅,沒有表情的把球狠狠的砸到我的腳麵。球彈起了一個折線,把刺痛的神經震懾出一朵絕世的浪花。我撿起球,往地板上狠狠地拍了兩下,在吸附住手掌的瞬間,我一個步子就跨了過去。

“岑潤秋,你是一個懦夫,你想擺脫我的防守嗎?”老賈開始用語言攻擊我,企圖崩塌我最後一層防線。

我的汗水不停地從臉頰和顴骨之間流下,又順著臉麵一直流到下巴上,最後在地板上濺起一個星點的水花。汗水是一個男孩到男人的最柔軟卻又最堅硬的印證,它正如汪洋中的一滴海水,寫出了我冰山一角的努力。我不停地運著球,企圖在一個最好的時機麵前停頓,做一個最美而又最精確的判斷。

“賈隊,我要進攻了。”我邁了一個急速的腳步向老賈的右側奔去。

“太天真了,你個懦夫。”老賈還是這樣對我說道,但我已經習慣了他的聲音,早就選擇了無動於衷。

就在這個時候,我順勢往裏撤回了一個腳步,我用一個向後的變向動作徹底奪過了老賈的防守。他,這個我眼前最嚴厲的教練,終於在我的一次進攻中無力地倒下了,他被我的運球晃到了。我幾乎失控了,我的眼前是一個還沒有站起來的防守者的開闊地。

“球進了!球進了!”籃筐上一輪優美的弧線,像絕美的夕陽,照射進我最軟弱的心房。我幾乎用最響亮的聲音,把這個低矮而又陳舊的體育館淹沒殆盡。

老賈終於從地上站起來,慢慢悠悠地。我看到到他的頹唐,連忙跑過去把球撿起來,傳到他的手裏。

“該你進攻了,賈隊。”我繼續欠下身子,做好一個防守者的準備。

“不,潤秋。你做到了,你是我們隊最好的小前鋒,我相信你。”我在那一刻明白,老賈的話是最刻薄的反話。在我用行動回應他倒下的時候,時間已經印證了我可以站在縣大賽的比賽地板上了。

“我會的,賈隊。”我和老賈擊了一個掌,把手上的汗水都擊落成一堆粉塵。

潮州的縣立籃球大賽的名單終於公布,我提前穿上了臨時趕製出來的運動背心,上麵印著兩個字——潮軍。我是代表軍區籃球隊參加的比賽,那件背心一直是我榮譽的起始點。

名單寫在黑板報上:

後衛:紀洪

分衛:武連生

前鋒:岑潤秋

二中鋒:李冬

中鋒:莫傑雨

替補中鋒:熊標

我係好了鞋帶,帶著熾熱的呐喊聲,準備我平生的第一次舞台的登場。

【三】

在比賽之前,我總想給遠在潮州山區的父母打一個電話。我想知道他們的狀況,爺爺的高血壓已經因為我的衝動加劇,而我彼時的心情也有些起伏。我得知道在我趕上比賽之前的那一刻,聽到的是久別家鄉兩年以後的親切的呼喚。

軍區的電話是公共的內部財產,沒有特殊情況誰都不能動用。我特意請示了連長,寫了報告,希望能得到批複的信箋。

二連的連長是個熱情的老兵,他正在辦公室喝著白開水。他看見我時跟我打了招呼。

“怎麼樣了,小岑。”他一見到我,就向我打聽起了部隊的情況,我知道他問的是排雷的任務。

“報告連長,我沒有完成排雷,修橋的組織任務。請您批評。”

“小岑,你不要說這些話,我是問我們軍區的籃球隊的狀況,你是我們的新星。賈隊很看好你,如果你能在這次縣大賽上取得冠軍的話……”

“連長,我想給家裏人通一個電話,為的是送一份平安。”連長還沒有說完,我就著急的把他的話打斷了。

連長放下了搪瓷茶杯,拍了拍我的肩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你放心吧。我知道籃球隊裏的情況。”原來連長為我托了關係。“打吧,為你家裏送去祝福。”

“謝謝連長。”我給連長敬了一個軍禮,表達了感激之後迅速用長滿了黑色老繭的手指撥通了號碼。

這個時候,他們都變得很隨和,不想當初訓練我時候的樣子。也許在這份期待的前夕,我知道了榮譽的分量,是一個人無法承受的。這支僅僅成立三個月時間的軍區籃球隊,還沒有最好的器械和人員,就已經朝著縣大賽的目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