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宿之日的法事,除23名“黃袍”以外,還有雍和宮、隆福寺、護國寺的喇嘛各13人;白雲觀、地安門外火神廟、和平門內呂祖閣的道士各13入;長椿寺、鐵山寺、龍泉寺的和尚各13人。輪流誦經作法,凡送疏、戒食、交供、回向,經台、月台上下,幾乎沒有閑暇的時候,門前的鼓樂也“接讚”、“送讚”吹打不停,其盛況不言而喻。

由於楊氏生前交際很廣,來吊者有著不同的民族和宗教信仰,所以不借重金,置辦了“三麵席”:一是大教席;二是同和軒的清真席;三是功德林的全素席。而且是一天早晚兩頓。可謂奢矣。來賓們坐席後,將近落日,總提調發話,宣布送聖僧、道排班秩序。其具體安排是:鼓樂、番道禪、來賓、番道禪、來賓、番道禪、近親孝屬、23位大德“黃袍”。采取“花插”排列,以利觀瞻,而符禮俗。念三黃袍送聖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延壽寺街一帶人山人海,幾無立錐之地,近至左鄰右舍的商民,遠至津、保各地不遠百裏而來的“好事”者,都雲集於楊宅喪居附近,一時萬頭攢動,車馬為之堵塞,不能通過。人們不但是為爭看各種紙紮冥物,而更主要是爭看名伶的廬山真麵目,而一飽眼福。

隨著官鼓大樂的一棒大鑼,送聖開始。楊家確是獨出心裁,將一丈多高的紙紮哼、哈二將推將出來,作為開路之神(一般這乃是出殯的排場,送聖很少有這種舉動)。緊跟著是紙紮的尺頭桌子、四季花盆、紙製的整桌祭席、福祿壽三星、執幡使者、九品蓮台、香幡、香傘、香亭均雇人擎舉而行。其後為番、道、禪各三班,每班各13眾,按既定“花插”而排列,來賓及捧聖的孝屬間雜其間,最後是23處大小寺院的方丈,身披大黃袍,各捧手爐相送。最引人注目的是梨園行的7行7科,每科均推代表10人以上,步行送庫,每人各佩一徽幟,上書:“北京梨園公會某行(或某科)代表致祭員”字樣。每走過一處,必有若幹觀眾指手劃腳紛紛議論,形容不一。送聖行列出笤帚胡同西口向南,經延壽寺街、一尺大街、皈子廟、向東經觀音寺、大柵欄,出東口折向南行,經前門大街至西珠市口,折向西行,至萬明路折向南,直奔香廠迤南永安路,焚燒樓庫等冥物。於火光衝天中禮成。

晚間,楊宅辦了盛大的資度道場。番、道、禪三台焰口施食:老道的鐵罐施食,三清(三位頭戴五老冠的高功主法)焰口;和尚的三大士(三位頭戴五佛冠的金剛上師主法)焰口:外加“地藏十王寶燈”的傳燈法事。金鍾法鼓,通宵達旦。觀禮者百人之多。

1938年2月28日,農曆戊寅年正月廿九日:楊小樓大殮舉行。

楊家在出殯的前三天就在和平門外南新華街師範大學門前的大道上,亮出了一份五丈五尺長,一丈多高的64杠的大罩,罩架子上掛了紅緞金線繡滿“百壽圖”的罩片,頂上安了80公分高的金箔罩漆的大“火焰”,罩架上蓋的四角,都向外探出一個“草龍”,成為“獸頭龍口”,龍口“銜”著一串編織的花穗,每綹花穗上拴著一個“荷葉帽”、八個小金葫蘆和五個不同的“花拍子”。十分華貴。杠罩的四角各放置一座紅漆木質的執事架,上麵插了紅、藍兩色不同的“撥旗”,上書“崇文門外廣興杠房”字樣。大杠大罩的旁邊還亮出了一付32抬的“小請兒”,即出堂用的小杠。這份大杠誠可謂富麗堂皇,氣派極矣。引起了許多過往行人駐足圍觀。

按老北京的風俗習慣,喪家一亮杠亮罩,就是即將出殯的信號。緊跟著,在楊氏殯列即將經過的要路口便道上,相繼搭起了高大的路祭棚三座,一為劇場公會全體同人路祭棚,設在西珠市口當行商會門前的空地上,將由各劇院選派代表三人守候公祭。二為梨園公會全體同人路祭棚,設在第一舞台門前。三為內外行親友聯合路祭棚,設在虎坊橋京華印書局門前。這些路祭棚均為平棚起尖子,一殿式的起脊大棚,棚口均搭了素彩毗盧帽式的花牌樓,設了官鼓大樂,擺上了對兒門鼓、對鑼架、對官鼓、對號筒。棚口兩旁的執事架上插著四對金執事,計金立瓜、金鉞斧、金天鐙、金兵拳各一對;四對不同圖案的大旗,計清道旗、飛虎旗、飛龍旗、飛鳳旗各一對。棚內正麵放了披有虎皮的“如意亮轎”一乘,當做被祭奠者的靈位,前麵還紮了素彩靈龕一座。前邊是大型供案,上麵設置了香爐、蠟扡、花筒、供碗。棚壁上掛滿了挽聯、匾額、挽幛、花圈、相間有不同的四季花盆,尺頭桌子等紙活冥器。給人一種極為莊嚴肅穆的感覺,哀戚油然而生。

楊宅即將出大殯的消息,人人奔走相告,四九城的居民,尤其是南城一帶的居民都憋足了勁頭等著瞧熱鬧,都說:“這可是一出好戲,所有的名角都要上場亮相,這張票可是千金難買!”當年,瞧大殯幾乎是北京人的一種“文化娛樂”,本來,喪葬禮俗本質上就是一種文化現象。果然,楊氏的大殯成為萬人空巷之舉。一般平民,一早就扶老攜幼地佇立街頭,那些有錢有閑人家早在殯列即將經過的地方,找個茶點鋪或飯莊子的樓上,訂個臨窗的好座,屆時居高臨下,邊吃邊看,將這盛大宏壯的喪禮盡收眼底。

楊氏喪居前門外笤帚胡同,巷子較窄,不便直接上大杠。所以,他的靈柩被抬出喪居之後,先在門口上32人抬的“小請兒”。由孝女榮桂身穿重孝,左手打著金鉤龍鳳“銜”掛的引魂幡,在眾多親友、梨園界同人擁簇之下,到南新華街北頭師範大學門前換升大杠。這時最前頭的儀仗已經穿過西河沿,進入前門大街了。

楊氏靈柩上了大杠,扣上了一卷紅緞“百壽圖”的大官罩。孝女榮桂跪在拜墊上,以左手在一塊糊成一套《金剛經》的沙板磚上摔了“吉祥盆”,大喊一聲:“爸爸哎!”遂被攙起,全體孝屬及執紼的近親友便跟著一起高聲舉哀,這時,燒了一所紙紮的小四合房。被請來揚紙錢的“一撮毛”此刻大顯身手,趁著紙活的火勢,一連揚了三把紙錢,頓使漫天皆白,良久不能落地。有許多小孩,甚至老年人都湊過去,伸手接搶那些尚未落地的紙錢,說是用這種紙錢擦拭麵部或身上的疥癬,當可霍然。此說雖然屬無稽,但無意間卻為喪禮壯大了聲勢和場麵。

楊氏是漢旗人,故按民族風俗習慣用了“五半堂”的漢執事。傳統的漢執事以半堂為基數,每半堂有不同三色的幡、傘6把;金執事4對至8對。再加花圈、挽聯、鬆活,紙活、響器、僧道及執紼送殯的親友,殯列排出足有三裏地之遙,可謂壯觀極矣。其殯列順序大體上是:最前為“北京特別市梨園公會”旗幟一對。由“龍套”演員擎舉開道。繼之為紙糊的戴盔披甲,麵目猙獰的開路鬼、打道鬼一對,各持鞭棍,立於“虎皮石”的立座上,座下有木輪,由人推之而行。紙糊的獨角獬——噴錢獸一隻。高七尺,走在開路鬼、打道鬼的中間。一人從“獸”後豁口裏填紙錢,使之從前麵口內吐出。意為替亡蓄留下買路錢。紙糊的頭戴烏紗,身穿大紅,左腿躍起,手舉寶劍高過頭頂,作斬妖姿勢的“判官”,高近一丈,頭頂上還飛舞著一隻蝙蝠,蓋為臂上一彈簧所係。鬆活一堂:係右安門外豐台花廠的傑作。七、八尺高的鬆獅子一對;一丈一的鬆亭一對;鬆鶴、鬆鹿(鶴鹿同春)一對;鬆人(和合二仙)一對。共用28人杠抬以行。紙活金童玉女,金童執黃綾幡;玉女提引爐,作接引狀。由二人擎舉而行。意為神佛所派的使者接引亡靈升天。紙活四季花盆,碧桃、芍藥、牡丹、佛座蓮、縐菊、桂花、臘梅、迎春各一盆,其盆糊成白磁狀,上繪山水、人物、間有書法題詩。下支紅漆木架。人夫各抱一盆以行。紙活尺頭桌子,上擺金山銀山(盆景)、綢緞衣料、道裝雲履、道壇法物、古玩陳設、文房四寶等,各二夫一抬。紙糊當年進口汽車一輛,駕駛樓內糊一身穿長袍,頭戴禮帽的青年司機,手把方向盤。車前車後各掛一車牌,牌號為“北京147”。因楊宅電話為“南局147”,故借用於車牌。

京彩局以素彩紮成的“匾額亭”,古典宮殿式的頂蓋,敞門,下為須彌座,座上穿以木杠,4人肩抬以行。亭內放置受吊期間各界贈送的匾額。共13座,其順序為:1、曹錕挽;2、高淩霨挽;3、江朝宗挽;4、吳佩孚挽;5、張水淇挽;6、寧夔揚挽;7、冷家驥挽;8、北京市商會挽;9、北京市慈善團體聯合會挽;10、妙峰山頭嶺茶棚北京天津眾承辦挽;11、長安大戲院董事會挽;12、北京市梨園公會挽;13、醜行同人挽。匾額就有數十方。各界贈送的挽聯85幅,俱以紅漆竹杆高高挑起,一夫擎舉上聯,一夫擎舉下聯,兩並排對正,緩步而行。其中不乏佳作,為殯儀烘托著哀戚氣氛。例如:

北京市社會局公益救濟股同人挽曰:“法曲接俞譚,定場管弦推賀老;元昔協鍾呂,超時歌舞媲蘭陵。”

北京市慈善團體聯合會主席胡恩元等挽曰:“天寶事那堪重論,勝朝兩代承殊遇;廣陵散有誰詞響,梨園千載仰新聲。”

北京進報社挽曰:“菊徑荒涼冥漠秋郊悲泣雨;蓉城縹緲蒼茫野陌帳春風。”

武田南陽挽曰:“執牛耳五十年間,昔時局閣鵷班舞罷幹戚娛帝戚;攀龍顏九重天上,比日鯉庭燕寢歌殘薤露悵春風。”

吳菊癡挽曰:“人曲各千秋,任教地老天荒大名永在;悲歌同一夢,忽然山頹木壞吾道其孤。”

晨報社同人挽曰:“擬垓下聲容,不複舉頭明月夜;向江南風景,何堪回首落花時。”

齊如山挽曰:“齒德均尊,猶執 恭維族誼;形神雖逝,尚留青白著鄉評。”

陸秋岩挽曰:“菊壇星殞,永存典型光史頁;藝人其萎,一代宗師返道山。”

挽聯群後麵是民族傳統儀仗——漢用“五半堂”執事。

第一半堂:“鑼九對兒”:四方形藍底紅邊、紅字的清道旗一對;四方形紅邊白底彩色圖案的飛虎旗、飛龍旗、飛鳳旗各一對。均由頭戴青荷葉帽,身穿綠駕衣的執事夫高舉,緩行。虎頭牌——“回避”、“肅靜”牌各一對。“格漏”、粉棍、鳴鑼,各一對。紅雲緞繡花幡、傘各6把。